撈屍人

第343章

主要是他的形象與陳曦鳶的現狀,搭配感實在是太好了。

此時已是下午,臨近黃昏,巷子裡快到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時間段了。

各個招牌彩燈都已亮起,讓整個巷子,亮晶晶的。

姚記裁縫鋪那很窄的門窗內,樓上小旅館老闆的娘,也就是那位老嫗,正在做著縫補。

女人衣服多,也容易穿壞,縫縫補補的需求很大。

有些人本就不會針線活兒;

有些人以前會的現在也手生了,再者,也遠沒有老嫗的手藝好,縫補後壓根就看不出來;

有些人倒是很精通針線活兒,但不是這種針線活兒。

老嫗收費很低,只是象徵性要一點兒,所以她在這巷子裡,人氣很高,每天“淡季”時,除了找她縫補衣服的,還會有一群人帶著塑膠凳坐她鋪門口,陪著她聊天,遇到些矛盾,也會找她評評理。

幹這行的,基本不會在自己本地幹,所以這裡的女人們都算是外地人,在老嫗這裡,她們能減少些漂泊感。

老嫗也很喜歡這樣的生活,她兒子早就讓她將裁縫鋪關了,反正也不怎麼掙錢,況且,也該歇息了。

但她不願意,她經歷過熱鬧,她捨不得這熱鬧,她也享受這種被需要的感覺。

猶記當年,還是個小姑娘的自己,被大小姐牽著手,來到針線院。

在一眾繡娘面前,大小姐將欺負她,企圖逼迫她嫁給其兒子的管事媽媽,扒光衣服吊起來拿鞭子抽。

一邊抽一邊罵:

“這家裡的主子姓柳,你姓柳麼,也敢在這裡欺負人?

呵,也幸虧你不姓柳,要是姓柳的敢這樣欺負人,本小姐今兒個拿的就不是鞭子而是劍了,直接給他腦袋削去供祠堂裡去,讓祖宗們開開眼,看看後輩裡到底出了怎樣的一個敗類!”

那管事媽媽被這番懲戒,自覺受到屈辱,哭著喊著要投井自殺。

大小姐冷哼一聲:“投吧,投吧,等你投進去溺死了,你的魂還能再次見到本小姐,看到時候本小姐怎麼繼續炮烙你。”

管事媽媽嚇得不敢再嚎了,帶著她那兒子一起,在小繡娘們的睡鋪屋前跪了三天三夜,最後被驅逐出了家宅。

自那之後,她的日子就好過了,不僅在針線院裡沒人敢欺負自己,就連那些地位高的家生哥兒、姐兒,甚至是正統的公子小姐,也都會來找自己約量尺寸,說話都客氣得不得了。

她有些惶恐,卻又很享受這種做衣服的感覺,很多材料,都珍貴到世上大部分人繡娘別說使了,就是見都沒見過。

她這輩子,最用心做的一件衣裳,就是大小姐的嫁衣。

嫁衣的針腳都是有講究的,代表一種吉利,寓意婚後美美滿滿。

可她這輩子,做得最不好的衣裳,也是那件嫁衣。

她一直覺得,應該是自己趕製嫁衣時,打盹兒了,走神了,數錯了一個針腳,這才讓大小姐後來……

一念至此,眼睛就模糊了。

老嫗伸手拿起旁邊的一塊白帕子,蘸了蘸水,擦拭起自己的眼睛。

也不知怎麼了,今兒個一整天,都忍不住回想起以前的事兒。

大概,是因為自己老了吧。

都說人老後,或站或躺,只要停歇下來,就開始倒想起以前的事兒,像是隨手從口袋裡掏出炒熟的花生,嘴巴閒了就開始剝。

擦去眼淚後,視線變得清晰。

老嫗看見櫥窗外,走來的少年,以及後面被兩個女人架扶過來的陳曦鳶。

這是……

老嫗一眼就能從陳曦鳶體態晃動中看出,這年輕女孩兒身上受了極重的傷。

李追遠:“謝謝你們,就把我姐姐放這裡吧。”

“你和姚奶認識?”

“姚奶,這是你家親戚?”

李追遠點頭:“嗯,我們是家裡人。”

老嫗聞言,馬上站起身,嚴肅駁斥道:

“我不認識你,什麼一家人!”

這種傷,就算囚禁折磨,也很難造出來,與這樣的人牽扯上關係,很容易招惹到社會上的是非。

而且,待走近了後,老嫗對傷情感知得更為清晰。

如此重的傷,這女孩居然還活著,簡直不可思議。

說明,

這是非可能不是來自社會上,而是江湖。

因此,當李追遠說與自己是一家人時,姚姍顯得很激動,這與當面往自己身上潑髒水有什麼區別?

兩個幫忙攙扶過來的女人還未見過姚奶如此激動嚴厲的樣子,都以狐疑的目光看向少年,當她們正準備出聲幫姚奶繼續詢問時,李追遠看向櫥窗裡的老嫗,開口道:

“我是柳家的人。”

女人:“姓柳,你不姓姚啊!”

另一個女人:“那你說什麼和姚奶是一家人?”

“姑爺!!!”

……

姚記旅館不做開房生意,所以到這個點時,基本就沒開房和退房的客人了。

這個舉措,並未導致生意差多少,因為選擇住這裡的客人,主要圖個便宜,而姚記還有個優勢,那就是安靜。

誰也不想大半夜地準備睡覺時,隔壁房間忽然發出了那種動靜,不光是影響睡眠了,等心裡的火給憋起來,就忍不住下去找按摩館鑽,來回算上上下樓和走路的時間,錢包就癟了一截。

姚念恩清點了一下賬,就準備去找自己媳婦兒,快到吃晚飯的時間了,正好可以膩歪一下。

誰知老孃在此時忽然發了話,自己和媳婦兒包括自己倆兒子,都得進裡屋去收拾東西。

他老孃有間專門的屋子,平時就是家裡人都不準隨意進,他老孃則一個月會進去幾次,一待就是一整天,不準被打擾。

收拾屋子時,媳婦兒摸了摸上面的布料:

“這料子,可真舒服。”

“娘沒給你做過衣服麼?”

“我只是說舒服,不信你摸摸。”

“更舒服的我都摸過。”

“應該很貴吧?”

“貴不貴的,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說都不許說了是吧,我又沒想要。”

姚念恩是個大孝子,在家很聽孃的話。

按理說,開在這種巷子裡的旅館,其老闆,要想瀟灑,那簡直不要太容易,但姚念恩從未進去過,和自己媳婦兒感情一直很好。

老嫗走了過來,問道:“收拾好了麼?”

“娘,都按照你說的,收拾好了。”

“嗯,那就出去吧,媳婦兒下去幫忙抬一下人。”

“哎!”

兒媳婦在這婆婆面前一向聽話,主要是信服。

檔次低的婆婆,喜歡跟兒媳婦就著雞毛蒜皮的事兒掐架,姚姍是在柳家宅子裡待過的,後宅的事兒見多了,眼窩子自然不會那麼淺。

“娘,我也去吧。”

“那是個姑娘家,你的手髒。”

姚念恩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兒媳婦下去幫李追遠把陳曦鳶抬上樓,運進了這個房間,姚姍將自己兒子一家人全都推了出去,吩咐他們接下來不要靠近這裡。

將門一關,上鎖後,又以幾種顏色的絲線進行纏繞。

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姚姍轉過身,對著李追遠跪下來。

“拜見姑爺!”

李追遠早就準備,手就等著,及時架住了她。

“老太太說過了,現在不興老禮了。”

“小姑爺,您讓我跪一下吧,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一直想盼著哪天能再給大小……給大奶奶請個安,求小姑爺全了我的念想。”

李追遠指了指老嫗頭髮上的髮簪,說道:

“老太太既然把它送你,說明是把你當家里人的,你是長輩,想折煞我,就跪吧。”

姚姍一下子被定在了那裡,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過了會兒,她將頭上髮簪拔出,疑惑道:

“小姑爺認得這簪子?”

“嗯,我見阿璃戴過。”

“啊!”

姚姍顯然不知道,這是阿璃的簪子。

要不然,她也不會將它在平日裡佩戴出來。

“大小姐……大奶奶怎麼能將小姐的東西這般給我,我……”

柳家以前的老人,還是習慣以“大小姐”來稱呼柳玉梅。

只是李追遠在面前時,再稱呼“大小姐”就會亂了輩分。

從姚姍對自己的稱呼中,可以聽出,她不知道什麼傳承。

劉姨與秦叔,屬秦柳兩家核心圈的家生子,姚奶顯然只是外圍。

江湖上的傳承法理是高於血脈的,柳奶奶當初將兩座龍王門庭的傳承交給自己,可沒讓自己改姓或者提前訂親。

因此,理論上來說,即使身具兩家血脈的阿璃,在秦柳兩家次序裡,都得排在自己後頭。

“姑爺”這個稱呼,在秦柳兩家裡,就不該出現在李追遠身上。

若較真起來,在正式場合中,劉姨和秦叔會稱呼自己為“少主”,最含蓄,也得稱一聲本家少爺。

但姚姍這個“姑爺”稱呼,肯定不是她自己擅自起的,阿璃年歲還小,她不可能自個兒去給阿璃許一個夫婿。

所以,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柳奶奶和姚姍在通訊中,柳奶奶自己使用了這個稱呼。

妯娌之間,沒什麼話是不能聊的,尤其是老妯娌間,更是沒有禁忌。

李追遠還是第一次知道,柳奶奶在私下裡,對自己的稱呼是“孫女婿”。

只會暗戳戳買同一款衣服兩種顏色的太爺,相比之下,竟顯得保守了。

當李追遠說出自己是柳家的人時,姚姍當即就信了。

因為她早上就對李追遠的身量起過疑惑,她是為李追遠親手製過衣裳的。

調整好情緒的姚姍,對李追遠問道:

“小姑爺,您是有什麼事,需要我來做麼?”

李追遠指了指被擺在裁縫案上的陳曦鳶:

“她筋脈都斷了,你能幫她縫補好麼?”

“只是縫補筋脈麼?”

“很難麼?”

“不,簡單的,以前用過各種料子,比筋脈可難得多。”

“辛苦了。”

“小姑爺,您可千萬別這麼說,能幫您做事,也是我這輩子的福氣。”

姚姍拿出自己的針線盒,做起了準備工作,裡頭無論是針還是線,都不是凡品。

除此之外,這裡放置的很多布料,隨便扯一匹往外頭一賣,都是天價。

李追遠開口問道:“日子怎麼過得這麼清簡?”

姚姍:“小姐給念恩看過,說念恩福薄,受不得大富貴衝,得惜福才能長久。”

姚奶是有家底的,凡是和柳玉梅關係好的,都不會差。

李追遠:“我幫你看過了,你的兒子已經過那個坎兒了。”

姚姍:“可是現在的日子,已經過得很好了,他每天也被人‘老闆老闆’地叫著,家裡也不缺進項。

兒媳婦身子骨也好,倆孫子入學了,成績也不錯,這已經是很好的日子了。”

李追遠:“嗯,的確。”

姚姍準備妥當,開始施針了。

李追遠沒再出聲打擾,甚至,怕給予她壓力,少年特意坐到角落,閉眼,打起了盹兒。

夜深了。

姚姍收起針線,親自擦拭了一下陳曦鳶的身體,又給她換了一套衣裳。

做完這些時,旁邊遞來一張白帕子,姚姍一愣:“小姑爺,您醒了?”

“嗯。”

姚姍將白帕子收起,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臉上的汗。

“順利吧?”

“回小姑爺的話,雖然破損受創嚴重,但這姑娘她筋脈雄厚粗壯,縫補起來倒是不難的。”

“日後恢復呢?”

“也不難的,雖然我不懂,但應該有法子能完全癒合。”

“嗯。”

“小姑爺,我下去讓媳婦給您準備飯食,然後伺候您用餐。”

“一起吃吧,自家人,太生分了,我不自在。”

“是,小姑爺。”

姚姍解開門鎖上的絲線,開啟門,退出了房間。

李追遠看著案板上躺著的陳曦鳶,開口道:

“既然醒了,就別裝睡了。”

陳曦鳶緩緩睜開了眼,不過,這會兒,她雖然醒了,但眸光依舊有些渙散,顯然意識還未完全復甦,類似於正常人半夢半醒的狀態。

從這裡就能看出,她以前生死危局經歷得實在是太少了,那種陌生環境下但凡意識有一點復甦就強迫自己迅速清醒的本能,她這裡是沒有的。

她不是溫室裡的花朵,但她的域,強大到如同一座溫室。

可即使如此,她看向李追遠的目光裡,依舊流露出了一抹疑惑。

這不禁讓少年懷疑,自己對她現階段的判斷,是否出了錯誤。

李追遠:“有什麼想問的,那就問吧。”

陳曦鳶:“你年紀這麼小,就當了上門女婿?”

“啪!”

一張封禁符被貼在了陳曦鳶的腦門上,她馬上閉上眼,昏了過去。

“你還是,再睡一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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