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頭,在沙上勾出一道線條,他一低頭,他的五官就在陽光下隱去了,安娜盯著他烏黑的後腦勺看,精神的線條卻變得越發堅硬清晰。莫奈是這樣觀察著卡美爾,畫下的那幅《撐陽傘的卡美爾》的麼?面紗放下。
她準確的五官也在朦朧的陽光裡變得模糊,唯有她精神的線條變得越發清晰。
莫奈與卡美爾。
女人與顧為經。
他們身份不同,視角不同,連畫師和觀察的身份都互換了。
幸福感的來源也截然不同樣。
莫奈是因為剛剛沉浸在了兩人之間的共同情愛的幸福裡,而觀察著卡美爾。
安娜則是因為剛剛沉浸在了兩個人之間的共同創作的幸福裡,而觀察著顧為經。
唯有那樣剛剛身上燃燒著的溫度相似。
顧為經在畫畫。
安娜覺得盯著顧為經的臉看的她,自己也在畫畫。
好吧。
也不是安娜非要只盯著顧為經的臉看,不看顧為經的畫看。
魔鏡、魔鏡,告訴我,這個島上長的比大海好看的那個人是我對吧?問這個問題的時候。
伊蓮娜小姐都用不著準備毒蘋果的。
主要是……她認真的摸著良心去說,顧為經的畫,實在沒什麼好看的。
伊蓮娜小姐接觸亞洲藝術,無論是中國畫,浮士繪,還是東南亞的一些絹畫,壁畫,都不算太多。
她的評論方向主要就是集中在“油畫”門類,外加一些水粉水彩,都是些相對傳統的《油畫》雜誌的評論方向。
其他部分。
雜誌社有專門的版塊主編負責。
每一種藝術風格,往往都有其獨一無二的魅力。
接觸的少,理解的就少,相應的敏感度就會較低,無論她姓不姓“伊蓮娜”,都不會改變這一點。
繪畫就像音樂。
非常好的音樂,往往是共通的,能夠表達人們共同的情感,能夠激發所有人的共情能力。
一段感人旋律,無論是用鋼琴彈,還是用民樂演奏,亦或是馬林巴琴,聽上去都能有讓人駐足的力量。
繪畫也是。
顧為經的那幅《紫藤花圖》上紛紛而落的紫藤花,就讓伊蓮娜小姐想起了音符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紛紛而落的鋼琴曲。
而想要感受到這樣的魅力。
起碼有兩個要素。
第一。
欣賞者不能被傲慢迷住了雙眼,傲慢會讓人浮躁,會讓最傑出的大師,也表現的不如初學的稚子。
因為他們直接失去了欣賞的能力。
第二。
起碼得是好的藝術作品,起碼不能畫得太抽象。
顧為經明顯就是後者,他從來沒有練習過在沙上作畫,也從來沒有練習拿著細木枝當做毛筆,尤其還要畫那些細小纖細的景物。
做起來彆扭的和張飛拿著丈八蛇矛繡花,頗有異曲同工之處。
顧為經畫在沙子上的線條水平,說白了應該比小孩子的信手塗鴉要好,卻也沒有脫離“塗鴉”的水平太遠。
要是當一幅正式的作品去鑑賞。
誰畫成這樣。
安娜私下裡能把他懟到哭鼻子。
考慮到顧為經畫得這麼認真,這麼專注的份上……最多最多,她願意用“可愛”來形容。
“我還是覺得,這樣的題材,用印象派的風格來表現是最好的。風景合適,你也很擅長……”
安娜盯著顧為經畫完又用手臂拂去的樣子。
她發表著自己的建議。
“要不然嘗試灑一點水?把沙子黏起來?”
兩個人簡單的交談了幾下。
“算了。我要去洗澡了。”
安娜發表了女神的經典發言,將談話暫時告一段落。
荒島上最不缺的就是水。
純用高鹽分的海水洗浴卻可能有潛在的風險,說是洗澡,實際上就是簡單的清潔身體。
顧為經去撿柴火之前。
安娜和他已經用救生筏上的繃繩和他們晚上禦寒的銀色保溫毯在兩株較近的海人樹的樹枝間,在沙灘上掛了道簾子出來。
他們可以先用海水大體的洗一下,然後再用過濾出來的一小桶淡水,擦洗一遍身體。
現在升了這堆火,額外用處便是洗完澡,也可以快速的驅走寒意。
安娜拿著那根長木條慢慢的站起身。
顧為經點點頭。
他捏著樹枝,在火堆邊盯著沙子上的塗鴉畫,坐得筆直,用繃緊的眼角彰顯著自己“正人君子”的端正姿態,防止安娜覺得緊張。
看上去。
他倒是比伊蓮娜小姐更緊張一些。
安娜瞅了顧為經傻氣的模樣兩眼,認為她什麼警告的話都不必說了,抿嘴露出了個轉瞬而逝的淺笑,走到不遠處簾子之後,開始清洗起了身體。
沙子的質地又軟又散。
枝條間輕輕的掃在上面,筆觸就散了,稍微加上一點點的海水,線條又像是淤積堵塞的河床,呈現不規則的形狀,泥沙堆在筆觸之間,無法通達。
這本來就是沙子的特性。
強求不得。
顧為經則漸漸地畫出了神,他覺得這樣的特性很有意思,類似一種極其考驗用筆能力的油畫顏料。
古時衙役練習打板子。
據說可以在一層佈下面放豆腐,打起來啪啪啪的震天響,卻連豆腐都不傷分豪,也可以打起了,連一點聲音都沒有,掀開布看時,豆腐已經稀碎如泥。
顧為經用筆時,控制著沙子的散與不散之間的感覺,和此間頗有神似。
有一點點像是他畫畫刀畫的時候,用堅硬的油畫刀去技壓顏料時的感觸,卻要更細膩,輕種變化更多。
顧為經想了想。
他乾脆把樹枝丟在一邊。
顧為經直接嘗試著用他的手指做筆,在沙子上塗抹出棕櫚葉子的形狀。
手指推開細沙。
觸手細膩而溫熱。
果然。
效果頓時就有了改變,整個線條要比用樹枝作畫時自由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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