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這兩天可能要請假。之後找時間看看爭取加個更。謝謝!)
安娜表達自己的口吻,要比曹軒直白且迫人的多。
她觀察著顧為經,描述著歷史上藝術家們的境遇與心情,如同植物學家們描述著花圃裡的一株花,一株玫瑰、水仙、鬱金香或者……車前草。
她把他們的生長與枯萎,把枝葉之上的每一處絲狀的葉脈和蟲噬的小洞全部以忠實者記錄者的身份,用線稿的素描畫在了指尖一沓信紙之上。
寥寥幾筆。
就足夠的生動傳神。
這幅信寫在那天晚上事情發生之前,要不然伊蓮娜小姐以一種預言家式的口吻,預測到了顧為經此刻的恐懼與彷徨。
要不然,顧為經則是在別人的倒影裡看到自己。
人生代代無窮已。
江月年年望相似。
世界上每一葉玫瑰,月季或者苔蘚,全都長著相似的紋路。
“……讓我們來聊聊k.女士和g先生的作品本身吧。”
顧為經閉目沉思間。
安娜不急不緩的朗讀聲一直都在他的耳邊持續,她翻過了指尖一頁信紙,語氣幾乎毫無凝滯。
“k.女士並非雷諾阿那種格外善長去描寫歡樂情緒的畫家——那幅畫是正對著雷雨雲所畫的,天空中的雲層呈現波浪一樣的翻滾……整幅畫面裡,很難看到純粹的黑色,畫家的顏料使用的方式稍微有一點點泛灰,有些地方則呈現出冷淡的藍色,則會使得畫面看上去更加富有動感……與之相對應,我不得不說,我內心裡第一次看到《陽光下的好運孤兒園》的時候,我也在畫面上感受到了相似的動感,不同風格色彩元素的加入始得畫面富有活力……”
“我願意用喝了一杯雞尾酒來形容那一刻心裡的感受——”
伊蓮娜小姐說道。
“琴酒,蜂蜜糖漿,一點點的清水,再輔以海鹽,經過畫筆充分的攪拌之後,就成為了一杯口味獨特的帶著現代風格的古典雞尾酒。”
“喝過之後,全身都會慢慢的覺得溫暖。”
“我對於這幅畫的批評同樣也來源於此——蜂蜜雞尾酒?它似乎為了適合兒童的口味,而特意加了太多的蜂蜜。問題在於,畫家搞錯了一件根本性的問題……無論你往一杯雞尾酒裡狂灌了多少的蜂蜜,但是兒童……兒童根本就是不能喝酒的!”
伊蓮娜小姐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在唇間微抿,潤了潤喉嚨,開始了經典銳評環節。
“畫家明顯南轅北轍的搞錯了方向。”
“他加了太多的蜂蜜了,因此遮掩了這幅作品本來能夠到達的深度。蜂蜜色的光斑,蜂蜜色的太陽,蜂蜜色的牆壁,連畫面樹影景物之間的過渡,都用了很平緩柔和的處理。他意圖在作品裡營造出一種色彩的和諧,看上去像是咖啡杯裡所漂浮著的拉花奶油……”
“我和我的同事在談論一幅畫的時候,往往會說一個經典的評判標準,光色即情感。”
安娜說道。
“我不喜歡這種過於甜美的情感。因為沒有人能夠做出承諾,告訴別人,生活本來就是甜美的,生活本來就是容易的。想要觸碰到偉大,理所應當要拿出艱韌不拔,想要付出一切的鬥志和憤怒做為交換。”
“那些偉大的畫家,他們往往都表現的像是猛虎,像是獅子,像是憤怒的公牛。”
“關於這個問題。在那天的藝術雙年展結束以後,我和g先生進行了長久且激烈的討論,我們發生了意見的分歧。是的,在那場看似圓滿收尾的彩訪對談結束以後,我們吵架了。大吵了一架,幾乎不歡而散——要我說,我對這樣的結果竟然有了一種熟悉感。”
“我和g先生總共就只見了兩次面。每一次見面都在某一個時刻裡相談甚歡,然後再以激烈的爭吵做為結尾。就這一點來看,我們倒真是挺像兩隻憤怒的公牛。”
女人輕輕的哼了一下。
她的語氣聽上去一點也不像是一頭憤怒的牛,她以一種相當明快的語氣,開始覆盤那天他與顧為經在濱海藝術中心歌劇廳裡的對話。
最終。
安娜讀道:“關於那幅畫——我們兩個人給出了截然不同的態度。憤怒是我們生活中的一環,憤怒既非貶義,亦非褒義……g先生告訴我,憤怒有無數種的表現方式。野獸也很憤怒,而掌控憤怒比被憤怒所掌控要更加困難。”
“心理學家保羅·艾克曼在他的《情緒的解析》一書中,曾經把組成一個人的基本情感,分外六大類,分別是喜悅、傷心、恐懼、憤怒、驚奇以及厭惡。在寫這篇評論文章之前,我特意查詢了一些資料,提及古代的東方哲人認為一個人具有七種不同的情感以及六種不同的慾望。”
“無論採取哪一種解釋,既然人沒有辦法像做外科手術一樣,用解剖刀把某種情感從大腦中剝離出來,如果這麼做,無疑於摧毀一個人的人格完整性。那麼人便終究需要去接納他們。”
“愛——便是接納憤怒,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秘訣。”
……
“讓我們把話題回到我和g先生之間的爭吵。我從來都是一個固執的人,我很難被一些聽上去就很假大空的話語所說服。”安娜翻過信紙,“那天離開的時候,g先生用難以置信的口氣質問我。”
安娜輕輕的翹起嘴唇。
她用特意模仿出來的,好像是顧為經說話一般的古怪語氣說道。
“伊蓮娜女士,你可是《油畫》雜誌的藝術總監,你每天的工作就是在不停歇的告訴別人藝術的力量,藝術的力量,藝術的力量。”
女人連續把這個片語重複了三遍。
顧為經抿了一下嘴唇。
“我沒有說這麼多次?”他抗議。
“是的,你沒有,但你就是一個這麼絮叨的人。”
安娜用精確的概括給予銳評。
她覺得自己總結的很好。
“你怎麼能夠不去相信藝術的力量呢?”女人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顧為經倒是確實說了。
“嘿。”
伊蓮娜小姐把目光從手見的信紙轉向病床上的顧為經。
她輕輕的哼了一聲。
“小畫家,我相信藝術的力量,但是嘛……你得能證明出來才行,就像赤著雙腳在水面行走,或者像先知約拿一樣掉在海里,在魚肚子裡被吞下三天三夜,而毫髮無損的化險為夷才行!(注)”
(注:兩者皆為西方宗教故事裡的經典神蹟。)顧為經沒搞清楚。
此刻的這句話是伊蓮娜小姐現在正在對自己說的,還是她當時寫在信裡的心理活動。
“兩天以後的清晨,我在濱海藝術中心的展廳,看到了一幅新的作品。作品的名字便叫做《人間喧囂》,它和本屆藝術雙年展的主題完全重名。它是畫展的最後一星期用來承接前一天剛剛閉展的組委會與新加坡國立美術館合作的特別展廳的新作品。”“那幅畫是非常傳統的印象派作品。創作者依然是g.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