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外地人
張國柱呆在那裡,黝黑的臉頰上滾下來幾顆滾燙的淚珠,他忙用袖子擦了擦。過了好一會,他才彎下腰,在石凳上磕了磕煙鍋裡的菸灰,將煙鍋菸袋裝進勞動布衣服口袋,又走過去從馬籠頭上取下馬料兜裝進馬車,從馬車上拿下飲馬用的略帶鏽跡的小鐵桶,在泉水那接了滿滿一桶水,放到兩匹馬中間,左邊的馬先低頭咕咚咕咚喝了起來,喝了大半桶,它抬起頭伸出舌頭舔著鼻子,這時,右邊的馬才開始喝剩下的半桶水。兩匹馬吃飽喝足,頓時來了精神,抬起頭,嘶嘶地叫著。
孫良才一直在低著頭小聲抽泣著,張國柱收起小桶,跳上馬車,用滿是老繭的手拍了拍孫良才的肩膀,堅定地說道:“小夥子,別難過,三河村就是你的家,走,我帶你回家!”
孫良才抬起頭看著張國柱那張黝黑樸實的臉,心裡稍微舒暢了些,衝著張國柱狠狠地點了點頭。
“坐穩了。“張國柱說道。
“駕”,隨著一聲響亮的吆喝聲,兩匹馬又有節奏地奔跑起來。
“張大伯,這馬似乎通人性哩。”孫良才想找點別的話題,來轉移一下自己失落的心情。
“這是一對母子馬,是大隊裡數一數二的好馬,跟我五年多了,動物也通人性,你對它好它也會對你好。”張國柱自豪地說道。
孫良才這才想起來自己書包裡還有一個沒吃過的包子,急忙開啟書包,小心翼翼地開啟舊報紙,拿出那個沒吃過的包子遞給張國柱。
“張大伯,還沒吃飯吧?”
張國柱也沒客氣,接過包子,笑著說道:“這包子在鄉下可是稀罕品啊,每次去縣城,我都是帶著窩頭出門。”
說完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拿著包子大口吃起來,孫良才也拿著吃剩的半個包子狼吞虎嚥地吃起來。
馬車伴隨著有節奏的叮噹叮噹有的鈴鐺聲,快速地向前跑著,棗紅馬身上的毛已經被汗水浸透,在陽光的照射下,形成一層薄薄的水蒸氣,但兩匹健碩的馬似乎絲毫不覺得累,四條腿仍然整齊得跑動著。
“路遙知馬力!”孫良才看著兩匹健碩的大馬,心裡默唸著。
一路上,張國柱詢問了孫良才的這一段的奔波經歷,孫良才把坐的哪趟車,晚上在哪睡的覺都一五一十告訴了張國柱。張國柱又詢問了家裡的狀況,孫良才告訴張國柱,家裡就母親一個人,身體還算健康。
張國柱對孫良才說:“有時間應該把你母親也接過來看看你哥哥呀,她心裡肯定掛著呢!”
孫良才沒有說話,只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是啊,這些年母親可沒少為哥哥掉眼淚,可是隔著幾千公里,又是特殊時期,來一趟談何容易啊。
一路上,張國柱也給孫良才講了講三河村的風土人情,地形地貌,張國柱指著山腳的小河告訴孫良才,這河叫山羊河,因為河水含有鹽分,山羊都愛喝這河裡的水,久而久之,人們就管這河叫山羊河。倆人有說有笑,孫良才心情輕鬆了許多,感覺路也沒那麼遠了,身體也不再那麼睏倦了。
走了一個多小時,原本平坦的公路突然變得陡了起來,兩匹棗紅馬略微顯得有些吃力,但仍然低著頭,向前弓著身子,步調一致地邁著前蹄,平穩地拉著馬車上坡。
張國柱跳下那車,彎著腰從側邊奮力地推著馬車,一起往坡上走去。孫良才見狀,也要跳下馬車,被張國柱勸住了:“你奔波好幾天了,就踏實坐著吧,這都是大隊裡最好的馬,拉這點分量不成問題。”
孫良才不好再說什麼,只好感激地看著張國柱和兩匹棗紅馬。
坡很長,從離河谷十餘丈的地方一直上升到半山腰,兩匹棗紅馬費勁地拉車馬車,鼻孔裡呼呼地喘著粗氣,翻過一座山,拐過彎,公路又從半山腰開始下坡,一直下到還是離河谷還是十餘丈的地方,又拐過一個大彎,前面忽然變得開闊起來,一條五十多米寬的江橫亙在兩座山腳的峽谷中間,江面開闊,此時正直枯水季節,但江水依然湍急,拍打在岸邊的岩石上,激起一個又一個的大浪,轉著旋渦向下遊流去。
江面上一座鋼筋混凝土澆築的單跨拱橋威嚴地矗立著,橋面大約十米寬,能並排行駛四五輛馬車,橋拱上“毛主席萬歲”五個硃紅色的大字在陽光照射下格外耀眼,橋面距離江面三十米上下,站在橋上往江面一看,濤濤的江水瞬間看得人頭暈目眩。山羊河和漁泡江就在大橋下游十多米處匯合。
孫良才知道,這就是漁泡江,是金沙江上游的一個支流,而大橋就是著名的漁泡江大橋,哥哥當年給家裡寫的信描述過這裡,他說大橋建成後一定氣勢恢宏。
只是可惜哥哥沒能等到大橋建成,他要是能看到大橋,一定會覺得比他想象中更加壯觀,更有氣勢!
馬車駛過漁泡江大橋,從公路岔進一條小馬路,小馬路很窄,只能容得下一輛馬車透過。馬車沿著小馬路又開始往上爬坡,在山上劃出了好幾個“之”字形,小路兩邊是開墾出來的梯田,從漁泡江江岸一級級往半山腰延伸。
梯田裡是一望無際、綠油油的蠶豆苗,蠶豆苗已有腰那麼高,星星點點開出了片片白花,蜜蜂和蝴蝶正在蠶豆花中忙著採蜜,不亦樂乎。
馬車走了幾個“之”字形以後,費力地爬到了半山腰,前面是一片開闊地,小馬路也變得平坦了起來,馬路兩邊是一個有四五十戶人家的小村莊,低矮的土坯房一間挨著一間,一排一排地排列著,屋頂蓋著茅草,顯得有些破敗,穿過村子,在村莊的最東頭,一面紅土砌成的圍牆圍著一間大瓦房顯得格外氣派。
馬車駛進院子,張國柱從馬車上跳下來,對張良才說道:“小夥子,下車吧,咱們到了。”說完就卸著馬車。
“張大伯,這就是生產隊的大院吧?”
孫良才下了車,環顧了一下四周,院子挺大,大瓦房旁邊還有兩間廂房,挨著圍牆還有一個馬廄,他一邊給張國柱搭把手,一邊問道。
“對,以後你就住在這。”
張國柱卸完馬車,又把兩匹馬趕到馬廄裡關好,這才帶著孫良才朝那間氣派的大瓦房走去,邊走邊喊:“老李,快出來看看,咱們村來客人了。”
聽到喊聲,一個高個子,精瘦的中年人才屋裡快步走了出來,約莫四十來歲,走路帶風,一看就是個幹練的人。孫良才跟在張國柱後面,朝走出來的中年人一點頭,喊了句:“李叔叔好。”
“喲,外地人,我叫李志前,是大隊的文書兼第一生產隊隊長。”中年人語速很快,一口氣說著。
還沒等孫良才開口,張國柱就接了話:“對,上海來的,孫良人的弟弟。”聽到“孫良人”三個字,李志前也怔了兩秒鐘,但馬上回過神來,側開身,揮手相迎,笑呵呵說道:“快,屋裡坐,屋裡坐。”
李志前說著就讓張國柱和孫良才進了屋,然後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寫著“為人民服務”的瓷口缸,倒了兩杯水,一杯給了張國柱,一杯給了孫良才。
“喝點水,這一路顛簸也夠累的。”
孫良才接過水道了謝,大口喝了起來。張國柱也喝了一口水,抬起頭對著李志前說:“老李,今天晚上就先讓小孫住在大隊招待室吧,回頭咱們商量一下,我建議讓小孫在大隊當個會計,小孫是讀書人,又是城裡來的,見多識廣,記賬算賬肯定沒問題。”
李志前說:“這個主意好,現在大隊正好缺個會計,行,我帶小孫去招待室,正好收拾收拾。”
說著就一手拿著孫良才的揹包,一手從褲腰帶上解下來一大串鑰匙,領著孫良才來到旁邊的廂房,開啟門。
這是一個由裡外兩個房間構成的小屋,外面一間很小,放了一個洗臉盆和一些舊工具,裡面一間放了一張床,床頭有一張舊的寫字檯。
李志前帶著孫良才走到裡面一間,把孫良才的揹包放在床上,說道:“鄉下條件有限,你就先在這就和就和吧。”
孫良才趕緊說到:“李叔叔哪裡話,我感謝還來不及呢。”
“那你先休息一下,吃晚飯我來叫你。”李志前說著退出了房間。
孫良才把揹包開啟,鋪好了床,鞋也沒脫,就那麼斜著身子懸著腳躺在床上,折騰了這麼多天終於到了三河村,孫良才如釋重負,他的腳已經腫得難受,他確實需要歇一歇了,躺著躺著,他竟然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孫良才被在大隊的大喇叭吵醒了,大喇叭反覆播報著:“鄉親們,咱們村來了個有文化的外地人,以後就在大隊當會計。”
村裡來外地人了,這個訊息一下子就在三河村裡炸開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