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繼續做,先把最要緊的事解決了。”
指揮員說完,幾個戰士們接著幹,而陳曉峰則在七嘴八舌中忽然心猛地一沉記起來一個事兒。
當時為了快速分流,確實在城北村的一個相對開闊地帶開挖了一條臨時引水渠,當時情況緊急,他只考慮了宏觀的水流走向,對於區域性幾畝田地的影響,確實……忽略了。
或者說,他認為在保全整個村莊的大局面前,犧牲區域性利益是必要的“代價”,但現在,這個“代價”,變成了一張冰冷的、帶著勒索意味的賬單,找上門來了。
“那也是大家一起同意的,怎麼能全算我一個人的頭上?我為了救你們整個村子!”陳曉峰試圖講道理,但是——
“少他媽跟老子說這些大道理!”
對方根本不吃這套。
周達追更是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我只知道,我們的田被你淹了,作為村長我也不得不跟你翻臉,今天你賠也得賠!不賠也不可能!總之,一分錢都不能少!今天拿不出錢,這挖掘機……你們也別想再用了!把挖機先交出來!”
他說著,朝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
那夥壯漢立刻散開,卻不是找他們的挖機,而是將正在不遠處作業的那臺軍用挖掘機和灌漿裝置圍了起來,一副不給錢就不走的架勢。
這下弄得,駐紮的部隊戰士們立刻警惕起來,李隊長帶著人上前,厲聲喝道:“你們想幹什麼?衝擊軍事救援現場,是違法的!”
“違法?”周達追冷笑,“解放軍同志,我們尊敬你們。但這是我們村跟他們村的民事糾紛。他欠我們錢,我們來討債,天經地義!你們總不能拉偏架吧?”
他很聰明,把問題限定在“民事糾紛”的範疇裡,讓部隊不好直接干預。
“可我們還需要解決問題!需要用到挖機!你就是在阻礙!讓你的人——撤離!”
伴隨李隊長的話,現場的氣氛,瞬間劍拔弩張到了極點。
陳明遠也氣得渾身發抖,他想起了父親臨終前的話,想起了兒子這幾天的付出,想起了那些死去的鄉親,一股血氣直衝頭頂。他猛地抄起身邊的一把鐵鍬,就要衝上去跟周達追拼命——
“老子今天拍死你就解決了了!”
“爸!”
陳曉峰一把死死拉住了他。
他看著父親通紅的眼睛,又看了看對面周達追那副有恃無恐的嘴臉,心中那塊因悲傷而沉寂的石頭,忽然被一股冰冷的憤怒所啟用。
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道:“周村長,你說的對,一碼歸一碼。”
他鬆開父親,獨自一人,走到了周達追面前。
他比周達追高出一個頭,此刻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裡沒有了之前的懇求和憤怒,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田淹了,是事實。多少畝?損失多少?我們可以請第三方機構,或者鎮上的農技站來評估,該賠多少,我們城西村一分都不會少你的。”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聲音陡然變冷。
“但是,周村長,我們是不是也該算算另一筆賬?”
“另一筆賬?”周達追愣了一下。
“對。”陳曉峰的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你當時企圖破壞抗洪搶險,這筆賬,怎麼算?”
他往前逼近一步,目光如刀。
“還有,你故意拖延、阻撓上級抗洪指令的執行,差點造成城西村全村覆沒、下游數萬畝良田被淹的嚴重後果。如果我當時沒有帶回挖機,如果部隊沒有及時趕到,這個責任,是你周達追一個人能承擔的嗎?這筆賬,我們是該跟你算,還是該跟政府裡算?”
最後一段話,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周達追的心上。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他可以蠻橫,可以無賴,但他怕這個。他那些往上爬的美夢,最怕的就是這政府。
“你……你胡說八道!你血口噴人!”他色厲內荏地吼道。
“是不是胡說,我們有很多證人。”陳曉峰的目光掃過身後的周黑子、老李頭,甚至掃過那幾個跟著周達追一起來的、此刻眼神已經開始躲閃的村民。
而這時候周黑子更是走了過去,“叔,我說了我是自願的,而你以權謀私,用村裡的資產弄的那臺挖掘機,現在又向遭受嚴重災害的鄰村進行敲詐勒索,這筆賬,我就不說了。”
他的低語很低,但是周圍幾個爪牙還是聽到了,臉色變幻莫測。
黑子接著說,“我要是你,我連挖機都不要了。”
周黑子最後提高了聲音,是給陳曉峰他們訊號,別提挖機爆炸的事兒。
可沒想到,周達追咬了咬牙抬起頭:“這不行!那一臺挖機好多錢!算了!算我倒黴!不,算我做了個善事,最後也沒耽誤不是嗎?你把挖機給我們帶回去,這事兒就算了……不過,油你要加滿!”
陳曉峰等人臉色愈發難看。
不僅他,所有村民們都知道,挖機早就炸了,而就在眾人一籌莫展的時候,忽然陳曉峰從口袋裡,掏出了自己的手機,點開了一段錄音,走到了周達追面前:“先不急說,我這兒,還有點別的東西。”手機裡面傳出的,正是那天晚上,周達追在他面前,威逼利誘,要求用十畝地換挖掘機的聲音,靠在耳邊的聲音,是周達追自己的聲音——
“……拿你們村東頭的十畝田抵押……我就答應你給你一輛……”錄音放在他耳邊播放的清晰無比。
周達追的臉徹底失去了血色。他像被抽走了骨頭的癩皮狗,癱軟了下去。
“這是證據。”陳曉峰在周達追想要拿走手機時,關掉錄音,冷冷地看著他,“別想搶,我有無數備份,但周村長,現在,我正好想跟你來談談,這賬,到底該怎麼算?不如……用你那一臺挖機抵賬,你覺得行不行?”
陽光,明晃晃地照在周達追慘白的臉上,顯得格外刺眼。
整個世界,彷彿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他粗重的、帶著恐懼的喘息聲。
而這,僅僅是第一張找上門的賬單。
陳曉峰在他點頭後,只是輕輕略過他的眼神轉身走回去繼續彎腰幹活兒,可他心裡知道,這洪水過後,還有無數筆賬,在等著他,包括這個千瘡百孔的村莊,肯定也會一筆一筆地,清算。
而他除了等著命運帶著賬單找上門來,似乎……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