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爺……”
他捧著金子退回去,聲音顫抖,“我……我怕我幹不了……”
“你幹不了,誰幹得了?”老李頭眼睛一瞪,“你是大學生,有文化,有見識!你連洪水和周達追那種無賴都扛得住,還怕領著大家夥兒過好日子?再說了,不是還有我們這幫老骨頭給你撐著嗎?我當監事,就專門盯著賬,保證一分錢都錯不了!明遠當副手,他懂工程!王嬸她們管後勤!老沈家水性好,以後河道養殖、清淤都歸他們!大家夥兒說,是不是這個理?”
“是!”
不知是誰第一個帶頭吼了一聲。
“對!成立合作社!”
“咱們自己幹!”
村民們的情緒,被老李頭這番更具建設性的藍圖,徹底點燃了!如果說之前的捐款是感性的衝動,那麼此刻,他們看到的是一個可行的、能讓所有人都受益的未來!
就在這氣氛達到頂點的時刻,李隊長帶著幾個肩上扛著攝像機的戰士,走了過來。
“老鄉們,打擾一下!”李隊長的聲音洪亮而充滿喜悅,“剛剛接到軍區宣傳處的電話,他們對咱們城西村軍民一心、自力更生的事蹟非常感動!已經派了前方的戰地記者,要對咱們村進行一次直播採訪,在這之前,我給大家先錄製一下……先把咱們城西村的精神錄製下來!以後……向全國人民展示!”
直播?採訪?村民們一聽,頓時又興奮又緊張。他們一輩子土裡刨食,哪見過這陣仗?
一個年輕的、戴著眼鏡的攝影兵原本是記錄部隊的日常,此刻,在李隊長的引薦下,走到了人群中央。
他看著石磨上那堆五顏六色的錢,看著那隻銀質的長命鎖,看著那塊沉甸甸的老金塊,看著村民們臉上那種混雜著悲傷、堅韌和希望的複雜表情,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她開啟了話筒,對著鏡頭,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各位同志們,我現在是在剛剛經歷過特大洪災的沂河城西村。在我身後,沒有抱怨,沒有等待,只有一群剛剛擦乾眼淚,就選擇用自己的雙手重建家園的、最可愛的人。今天,他們在這裡,自發地成立了一個‘災後重建合作’的計劃……”
鏡頭,對準了那座小小的“錢山”。
對準了柳柔那本薄薄的存摺。
對準了王嬸那隻承載了半生思念的長命鎖。
也對準了老李頭那塊象徵著新生與希望的老金塊。
採訪開始了。
記者第一個採訪的,是王嬸。
王嬸對著鏡頭,有些拘謹,但當記者問起她為什麼願意捐出自己的一切時,她只是抱著那件蓑衣,樸實地說道:“家沒了,可曉峰這個兒還在。有兒在,就有家。錢……是身外物,人情,比錢金貴。”
鏡頭又轉向了張大牛。
這個粗獷的漢子,面對鏡頭,臉漲得通紅,一個勁兒地搓著手,半天才憋出一句:“俺……俺之前混蛋!俺對不起陳站長,對不起曉峰!俺……俺沒錢,但俺有的是力氣!合作社要幹啥,俺第一個上!”
採訪到老李頭時,他只是指了指那塊金子,又指了指陳曉峰,言簡意賅地說:“俺信這小子。也信咱們自己。”
……
鏡頭一路走過。
最後的鏡頭才是聚焦在了陳曉峰身上。
他沒有看鏡頭,他的目光,越過人群,望向了遠處那座為爺爺立下的、沉默的空墳。
“我不想說什麼豪言壯語。”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深沉,“我只想把我們村,建成一個……再也不會被洪水沖垮的村子。我爺爺,我媽,還有所有在這場災難裡失去的……他們都會在這裡,看著我們。”
這場沒有彩排、充滿泥土氣息的記錄,日後會否透過網路,傳播出去,他都無所謂,他只是覺得城西村的故事必須好好寫下去。
為了那本存摺,那隻長命鎖,那塊金子,為了那一聲聲質樸卻充滿力量的話語。
這像極了他之前偶然路過佛寺時,看到的一句話——
以一燈傳諸燈,至萬燈皆明!
然而就是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影片一經過飛入部隊,就像一顆顆重磅炸彈,引爆戰士們的情感。
“看哭了!”
“太不容易了!為城西村加油!”
“地址在哪?我要捐款!”
“那個叫陳曉峰的小夥子,是條漢子!”
“能來部隊參軍嗎?”
“我已經聯絡了我家公司的基金會,準備定向援助!”
……
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打進臨時指揮部。
影片繼續發出,還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個人捐款,有來自各大企業的援助意向,有來自其他省市的水利專家表示願意提供技術支援,甚至還有在外打工的城西村年輕人,看到直播後,立刻表示要辭掉工作,回家鄉參與重建!
這是巨大的、來自四面八方的暖流。
這是巨大的善意——
他們因為這裡的善,而全部湧來!
這個剛剛經歷過創傷的小小村莊,似乎馬上就要重建成功!
陳曉峰也是不可思議,原來事情的轉機可以如此瞬息萬變,就如天色一般?
深夜,對賬已經成了他們的日常……善款過多,根本不是他們的小錢可以比擬。
但是看著眼前這一切,他們更多覺得是壓力。
畢竟這是重新建立村莊的大事兒……每一件都要好好處理,幸好,陳曉峰還不用去上學,已經放假了,這個暑假,他覺得自己有的勞累了。
又一個72小時過後,入夜,陳曉峰緩緩地走到了那座流水前的空墳,和老李頭一起,將那塊沉甸甸的老金塊,輕輕地放在了墓碑的基座上。
“爺爺,”他低聲說,“您看見了嗎?您說得對,只要‘根’還在,人心就在。人心在了……”他抬起頭,看向頭頂的天。
這是一塊正在匯聚著全國善意的、充滿希望的天空。
“人心在……天,就真的塌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