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洪72小時

第35章 高興

太陽出來了,曬得人脊背發燙。

洪水退去後的第三天,城西村的空氣裡,那股子淤泥和消毒水混雜的氣味,非但沒有散去,反而在陽光的蒸騰下,變得更加濃烈、嗆人。

這味道,鑽進鼻孔,提醒著每一個人,噩夢雖然過去了,但日子,還得繼續往下過。

村口那臺臨時徵用來的石磨,成了全村的焦點。

石磨上,不再是錢,而是一串由李隊長親自用紅紙寫下的、不斷更新的數字。

那數字,代表著從全國各地湧來的捐款,它以一種令人頭暈目眩的速度,每天都在增長。

十萬,三十萬,八十萬……當數字突破百萬大關的時候,整個村子都炸了鍋。

一百萬!

這個數字,對於這些一輩子土裡刨食,兜裡揣著幾十塊錢都覺得心裡踏實的莊稼人來說,無異於一個天文數字。

它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著每個人的心,也燙出了那些在洪水面前被暫時壓抑下去的、最原始的慾望。

臨時指揮部裡,一場關於“如何分錢”的會議,已經開了整整一個上午,卻沒討論出任何結果。

氣氛,比抗洪時還要緊張。

“俺說句公道話!”第一個拍桌子的,是李翠花,張大牛的媳婦。

她那張原本因疲憊而蠟黃的臉,此刻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這次抗洪,誰家出的力有俺家多?大牛是第一個跳下水堵豁口的!俺們家那十畝地,也是第一個被挖的!要說分錢,俺們家理應拿大頭!”

她這話一出,立刻有人不幹了。

“憑啥呀?”一個在洪水中崴了腳的漢子,把纏著繃帶的腳往桌子上一擱,嚷嚷道,“你家是出力了,可俺這是受了傷!工傷!下半輩子可能都幹不了重活了,俺這損失不算啊?”

“還有俺家!俺家那兩頭老母豬,一頭二百多斤,全讓水衝跑了!那可是俺給兒子娶媳-婦的本錢!這錢不該賠啊?”

“俺家牆塌了……”

“俺家屋頂漏了……”

帳篷裡,瞬間變成了菜市場。每個人都掰著手指頭,算著自家的損失,聲音一個比一個大,唾沫星子橫飛。那些在抗洪時還能相互搭把手、遞口熱水的鄰里情分,在這一百萬的“錢山”面前,顯得如此脆弱。

陳明遠坐在主位上,太陽穴一突一突地跳著疼。他想發火,想罵一句“都什麼時候了還吵這個”,可他看著那一張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那上面寫滿了災後的焦慮、對未來的恐懼,以及一絲絲不易察覺的貪婪。

他這火,發不出來。

柳柔坐在一旁,不停地給大家倒水,想緩和氣氛,可沒人喝。

老李頭作為“監事”,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只是吧嗒吧嗒地抽著他的旱菸,煙霧繚繞,把他那張溝壑縱橫的臉遮得看不真切。

陳曉峰,還試圖用他的“科學”來解決問題。

他抱著膝上型電腦,將連夜做出的一個Excel表格投到臨時拉起的幕布上。

“各位叔、各位嬸,大家靜一靜。”他清了清嗓子,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沉穩,“為了公平起見,我根據各家各戶上報的實際情況,做了一個初步的損失評估和補償模型。大家請看……”

幕布上,是一個複雜的表格。房屋損毀按面積和結構分了五個等級,田地損失按淹沒時間和作物型別也分了等級,甚至連丟失的雞鴨牛羊,都按照市場價折算成了具體的數字。

每個家庭對應一個複雜的加權分數,最後得出一個具體的“建議補償金額”。

“……根據模型計算,王嬸家的房屋全毀,且無其他經濟來源,她的補償係數是最高的,為1.2;張大牛哥家的十畝良田被毀,影響長遠生計,係數為1.1;李叔家的祖墳,因為其精神價值無法估量,我暫時將其設定為一個特殊補償……”

陳曉峰認真地解釋著他的模型,他相信,資料是客觀的,是理性的,是能解決一切紛爭的。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李翠花就第一個尖叫起來。

“啥玩意兒?俺家才1.1?王嬸一個孤老婆子,憑啥比俺家還高?她家就一個人,俺家可有老老小小五口人要養活!”

“就是!”那個崴了腳的漢子也嚷道,“俺這腳是永久性損傷,你那模型裡咋沒體現出來?就給了個0.8的係數?看不起誰呢?”

“俺家那頭老母豬,是懷了崽的!一窩能下十幾個!你光按市場價算,俺虧大了!”

村民們根本看不懂那些複雜的公式和權重,他們只認最後那個數字。只要那個數字比自己預期的少,比鄰居家的低,那就是不公平,就是偏袒!

陳曉峰想過,眾人會提出質疑,所以他才精心設計了一份跑過市場資料,自認為無比公平的科學演算法。

可在此刻,眾人的面紅耳赤中,誰是笑話,不言而喻。

事實上,可以計算出的都不算大事。

洪水的流速,堤壩的承壓都可算,唯獨人心的重量,太難了!

難到他張開口想告訴他們這個模型是多麼的科學,但看著那一雙雙或質疑、或憤怒、或貪婪的眼睛,他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

就在這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吧嗒”一聲,老李頭將他的煙鍋子在桌上磕了磕,站了起來。

他掃視了一圈吵吵嚷嚷的村民,然後走到幕布前,直接伸手,“啪”地一聲,關掉了投影儀。

帳篷裡,瞬間安靜了下來。

“分錢?”老李頭的聲音不大,卻像冰碴子一樣,扎進每個人的耳朵裡,“我看你們一個個,是都想把自己的良心,按斤兩稱一稱,賣個好價錢!”

他指著李翠花,“你家地沒了,是,損失大。可抗洪的時候,是誰第一個喊著要跑的?是誰家男人被曉峰他爹逼著才留下來的?”

他又指向那個崴腳的漢子,“你腳受傷了,是,該照顧。可你受傷,是因為你偷懶躲在後面,結果腳滑了自己摔的!當俺們都瞎?”

他再看向那個丟了豬的,“你家的豬是跑了,可發救濟糧的時候,你是不是一個人領了三份?說你家豬也要吃飯?”

老李頭一樁樁,一件件,把這些天每個人心裡藏著的那些小九九、那些上不得檯面的事,全都抖落了出來。

被點到名的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都低下了頭。其他村民,也都不再作聲了,眼神躲閃,不敢看他。

這個平日裡最悶不吭聲的外來戶可以說是本村最不合群的老頭,此刻,卻像一面鏡子,照出了所有人的不堪。

“我告訴你們!”老李頭把那塊一直揣在懷裡的老金塊,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這筆錢,是全國人民的善心,是部隊同志們的臉面,是曉峰他爺爺用命換來的希望!不是給你們分了,然後揣進兜裡,各過各的日子的!”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陳曉峰身上。

“這錢,一分,都不能直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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