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陳曉峰等人都走了以後,想起了窗臺上那碗已經涼透的魚湯。
他忽然覺得,自己昨天或許錯得更離譜。
於是,他再次走進了醫療站的廚房。
柳柔正在熬著新一天的防病湯藥,看到他又來了,笑了笑,“回來了?”
陳曉峰什麼也沒說,只是拿起昨天的那個碗,重新盛了滿滿一碗熱氣騰騰的魚湯。
然後,他端著碗,走到了爺爺的病房門口。
這一次,他沒蹲在窗外。
他推開了那扇門。
病房裡,陳德水正在看報紙,看到他來了,轉過身去不理他。今天的事兒都有人告訴他了,老李頭年輕的時候跟他是一夥兒的,自然直到怎麼處理,只是這個孫子……陳曉峰走到床邊,將那碗湯,輕輕地放在了床頭櫃上。
“爺爺,”他開口了,聲音很低,卻很清晰,“湯,我給您放這兒了。您喝不喝,是您的事。”他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不過,今天遇到的事,我不知道你知不知,但‘人情賬’,我……好像有點懂了,但又好像……全都不懂。其實,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合作社的章程,我寫不下去。新村的規劃圖,我也畫不下去。我覺得……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的聲音裡,帶著深深的挫敗和迷茫。
“所以……”他抬起頭,看著爺爺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說道,“這村子,您要是不管,它可能……就真的要散了。您罵我也好,打我也好,但您不能……就這麼躺著,當個甩手掌櫃。”
“這個家沒您,真的不行。我希望你能能教教我……我等你!”
說完,他沒有再停留,轉身,走出了病房。
就在他關上門的那一剎那。
一直如同石像般沉默的老人,手指,輕輕地,動了一下,接著端起了魚湯喝了一口。
到底使他們老陳家的苗子,這小子……悔悟的還不算太晚。
不過,心性還得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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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峰沒有回去。
回去事情也不多,不如留下來,名義上是幫著杏林村幹活,實際上,他更像個流放者,在用最原始的體力勞動,來懲罰自己、麻痺自己,爺爺一直沒理他,但是魚湯每次都喝了,有時候也會看他一眼,盯得他心慌,退出去。
之後這個漫長的暑假,陳曉峰跟著周黑子去抬木頭,跟著老李頭去修屋頂,跟著老沈去清理河道。他幹得比誰都賣力,手上磨出的血泡破了又長,他只是用泥水搓一搓,繼續幹!
也不怎麼說話,別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點點頭。
村裡人都知道陳家爺孫倆鬧了彆扭,但誰也不好說什麼。
只是王嬸每天都會不遠萬里的騎著小電驢來給他捎來熱乎的飯菜,小沈也會在他休息時,默默地遞上一壺水……這種無聲的關懷,讓陳曉峰的心裡,稍微有了一點溫度。
然而,他很想逃避的“事兒”,終究還是找上了門。
那是留在杏林村的第十天。
一個訊息,像一塊石頭,打破了兩個村莊短暫的平靜——
城西村和城北村,為了“德水壩”的修建選址,快要打起來了。
原來,這段時間,經過張專家和部隊工程師的聯合勘探,修建永久性大壩的最佳壩址,被確定在了一個橫跨兩村交界處的狹窄河谷。
這個選址,從水利工程學的角度看,完美無缺:地基穩固,工程量最小,防洪效益最大。
但問題是,這個壩址,恰恰要淹沒城北村下游那幾畝剛剛被洪水沖毀、又被周達追拿來“訛詐”過的水田,同時,也要佔用城西村那片被李老漢視為風水寶地的南山坡。
也即是,陳家除了賠給大牛家外,額外的地也要被拿來徵用,但陳家有陳明遠在,自然沒有什麼說法,很快同意,可是另一邊的村子不樂意了。
可以說,這個訊息在人家那邊,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訊息傳到城北村,周達追第一個跳了出來。
他可不管什麼科學選址,他只知道,自家的地要被佔了!更別說,上次被陳曉峰拿捏住了,他心裡那口氣一直沒順。這次,他找到了一個絕佳的、可以“合理合法”鬧事的理由!
“憑啥好事都是你們城西村的?修大壩,名聲是你們的,以後旅遊開發的好處也是你們的!俺們城北村就得搭地進去?門兒都沒有!”周達追在村民大會上,煽動著情緒,“再說了,那壩修在那兒,離俺們村那麼近,萬一哪天塌了,第一個淹死的就是俺們!俺們不同意!”
這訊息在城西村,同樣炸開了鍋。
“南山坡不能動!那是俺們村最好的風水寶地!”李老漢拄著柺杖,氣得渾身發抖,“再說了,那地方是咱們村的‘龍抬頭’,動了那兒,會破了風水!”
“就是!俺們家的祖墳也要往那兒遷呢!”
“那可是咱們村風景最好的地方,山下那是以後留著蓋養老院的!不是規劃好了嗎!”
……
這一個看似純粹的技術問題,瞬間演變成了一場摻雜了利益、風水、歷史恩怨和現實考量的巨大糾紛!
鎮上的領導都來了幾次,開了幾次協調會,甚至出動了派出所,消防隊,可無一例外,都被兩邊村民的唾沫星子給淹了回去。
工程,就這麼僵持住了。
部隊也束手無措,這會兒訊息傳到杏林村裡,陳曉峰正在幫周黑子卸一車磚。
他聽到這個訊息,手一滑,一塊磚頭掉下來,砸在腳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媽的,這幫人,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周黑子一腳把旁邊的一塊石頭踢飛,怒罵道,“洪水剛過去幾天?又開始為這點屁事折騰!我看就是淹得還不夠狠!”
“給他們都淹過去,死裡逃生,才消停!”
旁邊小沈也罵了一句。
“不可以亂說!”老沈打了小沈一巴掌,旁邊的老李頭卻抽了兩口旱菸袋,笑了,“意料之中。”低頭瞅了瞅陳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