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洪72小時

第47章 懷孕

箱子裡,沒有想象中的金光閃閃,只有幾塊用紅布包著的、歪歪扭扭的老金塊,幾幅受了潮、起了黴斑的舊字畫,還有一本他太爺爺的、已經殘破不全的日記。

這些陳家的“家底”,被悉數變賣。

換來的錢,連同賣房款和全國人民的捐款,匯成了一筆前所未有的鉅款,注入了基金會的賬戶。

這個基金,就像一個強大的心臟,開始為這個劫後餘生的村莊,源源不斷地輸送著血液。

不用政府,還是用村子自己的力量,準確說是用陳家的力量。

隨後——

王嬸的新房,第一個破土動工。

圖紙是陳曉峰親自設計的,既保留了傳統農家院的格局,又融入了現代的防潮和採光設計。

地基,就選在陳家老宅那塊最好的地上。

開工那天,王嬸拉著陳曉峰的手,哭得像個孩子。

周黑子的醫療費和假肢安裝費,基金會全包了。

當他第一次戴上那隻靈活的、閃著金屬光澤的智慧假肢時,這個在洪水中都沒掉一滴淚的硬漢,捂著臉,蹲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合作社的第一批助學金,也發了下去。

村裡今年考上大學的三個娃,每人都領到了一個厚厚的紅包。他們的父母,拉著陳明遠的手,激動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村子裡,每天都是熱火朝天的景象。

大壩的工地上傳來陣陣轟鳴,新村的工地上人聲鼎沸,田地裡,省農科院的專家正帶著村民們進行土壤改良和試種新品種。

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對未來的憧憬。

只有陳曉峰,在人群的喧囂中,感到一種越來越深的孤獨。

他成了村裡的“主心骨”,所有人都敬他,信他。但他知道,自己心裡那個巨大的空洞,並沒有被填補。

他常常會在深夜,一個人,走到那座無字的“戰洪”碑前,坐上一整夜。

他想念爺爺。

他想念爺爺那雙渾濁卻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他有很多很多問題,想問爺爺。

他想問他,合作社的“工分”和“人情”,到底該如何平衡?

他想問他,面對那些被時代拋棄的“老規矩”,是該徹底砸碎,還是該小心翼翼地拾起?

他更想問他,當一個家,一個村子,被強大的外力徹底改變了模樣,那我們守住的那個“根”,到底還算不算是原來的“根”?

沒有人能回答他。

他只能在無盡的深夜裡,與爺爺那沉默的石碑,進行著一場場無聲的對話。

而另一個讓他感到不安的,是柳柔。

他發現,柳姨變了。

她依然溫柔,依然賢惠,每天把家裡和食堂打理得井井有條。但她的眼神裡,多了一些他看不懂的東西。那是一種很深的、化不開的憂愁和疲憊。

她常常會一個人,在河邊發呆,一坐就是半天。

她的話也變少了,有時候,陳明遠跟她說話,她會半天沒有反應,像是走了神。

最讓陳曉峰奇怪的是,她不再熬魚湯了。

以前,柳柔最愛熬魚湯,她說魚湯補身體。可自從洪水退去後,家裡的飯桌上,再也沒有出現過那道菜。

陳曉峰問過一次,柳柔只是勉強地笑了笑,說:“腥,聞著那味兒,不舒坦。”

陳明遠沒多想,只當她是累著了。

但陳曉峰的心裡,卻種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

這天,合作社的賬目出了點小問題。

一筆用於購買化肥的款項,和鎮上供應商的票據對不上,差了三百多塊錢。

負責管賬的李翠花,急得滿頭大汗,翻遍了所有的單據,也找不到問題出在哪兒。

這在以前的村裡,是再正常不過的“糊塗賬”。

可現在,這是合作社的賬,是幾百戶社員的錢,一分一毫都不能錯。

眼看又要吵起來,陳曉峰走了過去。

他沒有去看那些雜亂的單據,他只是調出了合作社的銀行流水和鎮上供銷社的電子出貨單,在電腦上進行資料比對。

不到十分鐘,他就找到了問題所在。

“翠花嬸,你看,”他指著螢幕,“問題不在這筆化肥款。是你上週去採買食堂用具的時候,這張五十塊的鹽的單子,重複錄入了兩次。”

李翠花看著那清晰的電子賬目,臉一下子就紅了,“俺忘記了可能是不小心……對不起啊……”

問題解決了,但帳篷裡的氣氛,卻變得有些尷尬。

村民們看著陳曉峰那臺能把所有賬目都算得清清楚楚的電腦,眼神裡,除了敬佩,還多了一絲敬畏,和一絲……疏遠。

他們發現,在這個年輕的“法人”面前,任何一點小小的差錯,任何一點想佔便宜的“小心思”,都會被無情地暴露出來。

那種熟悉的、可以相互通融的“糊塗賬”,正在被一種冰冷的、精準的“明白賬”所取代。

這讓他們感到安全,但也讓他們感到……不自在。

陳曉峰也察覺到了這種微妙的變化。

他走出帳篷,看到村民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什麼。

看到他走過來,又立刻散開了。

他心裡,泛起一陣說不出的失落。

他好像……正在離他們越來越遠。

就在這時,他看到,柳柔正提著一個籃子,匆匆地,朝著村外的方向走去。

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柳柔沒有去鎮上,也沒有去鄰村。她一直走,走到了下游那片荒涼的、幾乎沒人會去的“老君灘”,是爺爺去世的地方……

她走進了那片茂密的蘆葦蕩。

陳曉峰悄悄地跟在後面,撥開蘆葦葉,他看到,柳柔在一個非常隱蔽的、由幾塊大石頭圍起來的小土堆前,停了下來。

那個土堆,不像墳,倒像是一個臨時的祭壇。

柳柔從籃子裡,拿出了一碗米飯,一盤炒雞蛋,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她已經很久沒再做過的鯽魚湯。

她將這些飯菜,小心翼翼地擺在土堆前。

然後,她點燃了三根香,插在地上。

她跪了下來,對著那個土堆,開始低聲地、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

風,把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送到了陳曉峰的耳朵裡。

“……德水……爸……是我,小柔……”

“村子……好起來了。曉峰……也長大了,有出息了。您在那邊,就安心吧……”

“只是……只是我這心裡……堵得慌。這日子……是越過越好了,可我這心裡,咋就……越來越不踏實了呢?”

“明遠他……他心裡只有這個村,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

她說著,聲音開始哽咽。

“可是爸……我肚子裡這個……我不知道該咋辦啊……”

“現在養個孩子多費錢啊……家裡一分錢都沒有,全撲在村子上了……曉峰現在正是闖的時候,不能讓他停下來,我又怕……怕明遠他不高興這個孩子到來。也怕村裡人戳脊梁骨,說……說這個節骨眼上我找事……可孩子……是無辜的啊……如果打掉了,我更怕……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曉峰他媽……也對不起老陳家……爸!你真有在天之靈請拖個夢告訴我啊爸……”

她捂著臉,壓抑的哭聲,在寂靜的蘆葦蕩裡,顯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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