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之前就說了,這筆錢,將全部作為咱們‘城西村災後重建合作社’的啟動資金!誰家房子塌了,合作社統一出錢、出人、出圖紙,給你蓋!但房子蓋好了,你得按工時,給合作社幹活還賬!誰家地淹了,合作社出錢買新苗,請專家指導,幫你改良土壤!但地裡打出來的糧食,頭三年,要按三七開,三成歸合作社!誰家丟了雞鴨豬羊,合作社先給你墊錢買新的,但這錢算你借的,得還!”
“至於周黑子的胳膊,李叔的祖墳,王嬸的後半輩子……這些用錢算不清的賬,合作社來養,來管!這就算合作社給全村人,買下的第一筆‘良心債’!”
“從今天起,這個村裡,沒有誰佔誰的便宜,也沒有誰欠誰的人情!只有一筆賬,那就是你為這個家,出了多少力,流了多少汗!年底,合作社掙了錢,就按這個‘貢獻’,給大家夥兒分紅!”
“我話說完,誰贊成,誰反對?”
老李頭站在那裡,瘦削的身影,像一杆標槍。
整個帳篷,落針可聞。
村民們都聽傻了。他們從沒聽過這種說法。不直接分錢,反而要“幹活還賬”、“入股分紅”。這聽起來,好像……更公平?也更長遠?
陳曉峰也聽得目瞪口呆。他看著老李頭,這個被他認為是“現實”甚至“冷酷”的老人,此刻卻提出了一個比他那個“科學模型”要高明百倍的、充滿了東方智慧和鄉土人情味的解決方案。
雖然合作社這個東西他只在書上看過,也許老一輩的人知道,但這個方案究竟行不行……
“不迴避利益,反而將所有人的利益,與村莊的集體利益,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
“我……我贊成!”
第一個舉手的,是張大牛。他撓了撓頭,甕聲甕氣地說:“俺雖然聽不太懂,但俺覺得……這個法子,提氣!不就是幹活嗎?俺有的是力氣!”
“聽起來,這個合作社是保護每個人的損失,但補償的方式,不是一次簡單的金錢,而是未來的共同賺錢?是嗎?那俺也贊成!”李老漢也舉起了手。
而乾孃王桂香自然是看著陳曉峰,眼裡含著淚,“只要是你幹,俺啥都願意幹。”
然後——
“贊成!”
“贊成!”
村民們,一個接一個地,舉起了手。
陳曉峰看著眼前這景象,感覺自己之前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微鬆了下來,只是話雖如此,後面只怕還是要一堆的事……
“小子,”老李頭走過來,拍了拍陳曉峰的肩膀,“記住,以後算賬,得這麼算。別算數字,算人心,才能把根扎穩……”他是靠著陳曉峰說的,陳曉峰皺了皺眉點頭,“雖然話是這麼說,但……算了,先這樣吧,我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
眾人都同意了,自然是好的。
至少大家都這麼想的。
事情落定後,周黑子,老沈小沈,老李頭都相繼離開,部隊的填坑和修復,消毒,始終在進行中,合作社的手續卻非常繁瑣,疲於應對的陳曉峰父子二人每日都忙得不可開交,陳曉峰覺得這是他上大學以來最痛苦的事情了,沒日沒夜的和資料打交道。
就在他們快處理完的這天,外面傳來了一聲陌生的呼喊——
“可讓我好找,你們這裡可有叫陳德水的蠻?”
那女人口音是明顯下游杏林村的,有些悶悶的。
陳曉峰剛從爺爺的去世裡緩過來,心猛地被刺了一下,莫非是爺爺的屍體找到了。
陳明遠也趕緊站起身來走過去,“請問……找我父親什麼事情?”
對方上下瞧了瞧陳明遠皺著眉時,柳柔則從一堆爛賬裡走出來,眼睛亮了:“張護士長!”
那女士看見柳柔也是眼睛一亮,“小柔,你在這……”
柳柔忙拉住陳明遠,“這是我的愛人!陳德水是我的公公,你找我公公……”
“什麼我找你公公,是你公公被水衝到我這,你們就不找的嗎!”那張護士長說完,柳柔的眼睛瞪大了,“公公!還活著!”
陳明遠和陳曉峰也睜大了眼,呼吸都凝固了。
“爸還……”
“爺爺在哪!”
“現在知道著急了,前兩天暴雨,他胸口被紮了一根……道路不通,訊號沒有,昏迷不醒的,我們下游打撈到以後就緊急救援,這兩天人醒了,才知道怎麼找……”
隨著護士長的話,陳明遠和陳曉峰幾乎異口同聲,“在哪?我們去接爸(爺爺)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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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下游杏林村的路,又溼又滑,坑坑窪窪。
載著陳明遠一家的軍用吉普車,在泥濘中顛簸著,每一次震動,都像是敲在陳曉峰和陳明遠的心坎上。
車廂裡,瀰漫著一種奇異的、混雜著狂喜、不安和巨大困惑的氣氛。
爺爺還活著!
這個念頭,像一團火,在陳曉峰的心裡燒著,把他連日來積壓的悲痛、悔恨和麻木,都燒得一乾二淨。他感覺自己像重新活了過來,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氣。他甚至忍不住,隔幾分鐘就傻笑一下,然後又趕緊用手捂住嘴,生怕這像夢一樣的訊息,會一不小心被他笑跑了。
陳明遠則坐在他旁邊,這個在全村人面前都強撐著沒有倒下的漢子,此刻卻像個孩子,不停地用那雙粗糙的大手,揉著自己通紅的眼睛。他嘴裡反覆唸叨著:“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柳柔坐在副駕駛,回頭看著這對喜極而泣的父子,眼眶也是溼的。
中間兩邊也是互動了資訊才知道,部隊一路打撈過,兩日沒打撈到人就回來了;杏林村這邊呢撈了人就連忙回去救治了,兩邊就這麼剛好錯開。
陳曉峰有些興奮的說,“不知道爺爺看到村莊保住了,得多高興……”
也是說起這村莊的事兒,張護士長卻神色複雜的提道:“未必,你們村已經上新聞了,老爺子不知怎的,不太高興。”
這話說的一家三口表情又凝重起來,陳明遠皺眉說,“不高興?為什麼?”
陳曉峰說,“這村莊得到全國的援助,有這麼好的資源,沒有被淹沒,沒有傷亡……這怎麼就不高興呢?
柳柔也看向張護士長,比較直接:“張姐,俺爸他不高興是為啥呀?村子保住了,全國人民都來幫咱們,這……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