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想鬥到什麼時候,我都陪你。但是有一點……”陳蒼撕開左手的紗布,給她看尚未癒合的疤。
“你死,我就死。”
樓樓哭了,隨後又笑,那笑容在晶瑩淚水的點綴下,美極了。
……
然而,鄢烈羽還是被無罪釋放了。
青春的莽撞付出了慘烈的代價,卻終究沒能撞破那張網。
陳蒼決定強行帶樓夜雪回省城。
樓樓默然不語。
在回學校取學籍的前一天夜裡,陳蒼依然試圖用拙劣的手段逗她笑。
樓夜雪轉過身去,緊緊咬住嘴唇,淚如雨下。
第二天,天上下起了大雪。
陳蒼頂著各種各樣的異樣眼神,辦完了所有轉學手續。
可是當他走出辦公樓,卻沒有看到樓夜雪的身影。
他心裡一慌,就要開口呼喊,就在這時候,班級裡兩人僅剩的朋友,王寶月,慌慌張張的撞了過來。
“陳蒼,陳蒼!”她六神無主,想抬手又放下,“今天學校裡忽然被散落了好多這種照片……”
陳蒼搶過她手裡的照片一看,心裡頓時冷到結冰。
“樓樓!”
他不再顧及任何事,放聲大吼:“你在哪?!”
在頭頂。
樓夜雪忽然從教學樓天台上露出半邊身體,嚇掉了陳蒼的三魂七魄。
他不發一言,玩命狂奔,終於趕到天台上時,只看到了一蓬在風雪中漫卷的青絲。
沒有遺言,沒有告別,那根弦是忽然間崩斷的,所以留給陳蒼的只有俯身望下去時,那一朵綻放在皚皚白雪中的血之花。
這朵花,在陳蒼眼底,越開越豔。
王寶月終於也氣喘吁吁的衝了上來,當時就哭崩了,她跪在那裡,根本不敢探頭往下看,只是一邊嚎,一邊看著陳蒼凝固的側影。
他用雙肘撐在牆沿上,上半身趴在那裡,一動不動,只有嘴邊噴薄的白霧能夠證明他仍然活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嘈雜聲響徹整個校園,陳蒼終於動了一下。
王寶月害怕極了,她怕陳蒼忽然一個翻身,也跳下去。
女孩顫巍巍問:“你要幹什麼?!”
“放心。”
陳蒼從她手裡抽走那張照片,輕輕摺好,塞進懷裡,轉身走向樓梯。
“我還欠她一場葬禮呢……”
王寶月看著他佝僂的背影,像是殭屍一般的動作,忽然有種感覺:那個頑固記憶裡更接近真實的陳蒼,又回來了。
……
陳蒼被帶回到警局問話,因為他是樓夜雪墜樓前最後一個接觸到她的人。
王志剛坐在審訊桌後面,滿臉不忍,目光閃躲,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陳蒼冷冰冰的看著他:“對不起她,還是對不起我?不必了,都不必了……”
……
時間一晃便過去了三年,又是一個冬季。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可雪都的時光卻好像凝固了。
頭一年的時候,陳蒼和樓夜雪的故事傳得沸沸揚揚,可是隨著陳蒼的消失,那些真真假假的謠言終歸還是回到了它們應有的位置。
而在李紅的觀感中,其實不是時光凝固了,而是方星河的筆觸凝固了,凝如霜,固如鋼。
……
年前,鄢家迎來了一件大喜事——鄢烈羽帶著女朋友回家了。
鄢烈羽考上了省裡最好的大學,女孩是他的同班同學,其貌不揚,但父親是省裡的大員。
當兩人即將訂婚的訊息傳出來後,縣裡紛紛猜測,已經是常務副的鄢老闆恐怕很快就要摘掉那個副字了。
可是本該春風得意的鄢烈山,卻愈發低調謹慎。
“大過年的,為什麼要住回這邊啊?”宋麗華一邊打掃衛生,一邊絮叨抱怨,“放著好好的政府院不住,來這種晦氣地方……”
“婦人之見!”
鄢烈山揹著手站在窗臺前,看著愈發破敗的機械廠家屬區,心裡激盪著一種老夫聊發少年狂的暢快。
“政府大院裡人多眼雜,一點小動靜就傳遍全縣,我現在正處於最關鍵的時刻,不安分下來韜光養晦,難道繼續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迎來送往嗎?”
宋麗華心裡明白這些道理,可就是嫌棄曾經算是很豪華的機械廠領導樓。
“那你也不早說,現在才開始收拾,什麼時候才能弄利索?”
“放著放著!”宋租德竄過去搶走宋麗華手裡的抹布,“姐,我來我來,你們該幹嘛幹嘛去,房子我來收拾!”
“慢慢收拾就是了,不用急著搞利索。”鄢烈山意味深長的笑道,“小羽物件是省裡的大戶人家,什麼都不缺,那就得給她看一點不一樣的東西……比如咱們的家風。”
“噢!我懂了!”
宋租德恍然大悟,馬屁張口就來。
“還得是姐夫您啊!那我知道該怎麼辦了,裡子我找人弄,面子上的雞零狗碎,回頭讓我姐和小羽來。”
“嗯。”
鄢烈山滿意點頭,抬手看看時間,出門上班。
宋租德的效率極高,下午就喊了一群專業人士上門——為了避免被人講閒話,他沒有用政府和教育局的人,在外面請的工人。
兩個通下水、修衛浴的,一個裝閥門換氣罐的,還有一個檢查線路。
人來人往搬搬弄弄,很快引起了住戶們的注意,不到一天,整個廠區就傳開了——從廠裡走出去的鄢老闆回機械廠過年了。
人群中,一個戴著狗皮帽子佝僂著腰背的身影,似乎被寒風凍得渾身顫抖……
……
李紅目瞪口呆的看著青春愛情故事變成如何都意向不到的模樣——
方星河用冰冷的筆觸,縝密的思維,細緻的手法,完成了一場堪稱天才的復仇。
陳蒼從雨臺爬進樓道,用貼紙置換了同單元裡所有換氣罐修管道通下水的廣告,隨後靜待機會,終於等到鄢家樓上需要換氣罐,然後悄悄堵塞樓下的廚房下水。
緊接著,在宋麗華的邀請下,大搖大擺地上門為其服務。
通下水的時候,用味道特別刺鼻的化學試劑將宋麗華趕出廚房,憨笑著回道:“殺菌防蟲的獨門絕活,保證您家裡以後不生蟲。”
獲得自由空間後,馬上在煤氣罐與爐灶相連的膠皮管上塗抹氫氟酸,隨後擦拭乾淨,掏出酒精噴燈隔著均勻炙烤連線處,最後再用氫氧化鈉溶液均勻塗抹整根橡膠管。
靜待5分鐘,用中和劑擦拭整根橡膠管,清除一切痕跡。
最後的最後,他取出滴管,以探針謹慎檢查橡膠裂紋深度後,極其精確的滴進去15毫克的特殊氧化劑。
完成這一切之後,將下水道通開,把廚房裡弄髒的地方打掃得乾乾淨淨,接過錢,點頭哈腰:“您再有什麼活兒,儘管找我,除了擺弄電以外,我都能幹!”
宋麗華看了一眼對方髒兮兮口罩,上面那雙眼睛周圍遍佈著麻子或是紅疹之類的疤痕,她沒來由感覺一陣噁心——也或許是被對方過於赤裸的眼神噁心到了——她不耐煩擺手:“知道了,趕緊走吧!”
“噯噯!”
陳蒼佝僂著腰,倒退出房門,在關門之後,默默上樓。
他窩在六樓用來醃酸菜的大缸旁邊,拉開一條蛇皮袋,用石頭和磚塊掖好四角,把自己扣在了狹小的角落裡。
時間1分1秒的走過,陳蒼閉著眼睛蜷成一團,任由心中火焰將臉頰烤得通紅。
凌晨4點,他猛的睜開眼。
悄悄下樓,趴在防盜門口嗅了嗅,忽然把手指塞到嘴裡,用力咬住。
接下來,他就坐在樓梯口,直到天色微明,從懷裡掏出一頁紙,看了又看,哭了又笑。
那是樓夜雪寫給他的第一封也是唯一一封情書,總共只有十個字。
願如風有信,長與日俱中。
……
雪都忽然爆炸般的躁動起來。
即將喜迎升遷和訂婚雙重大喜的鄢家,一家三口同時死在家中,死因是煤氣中毒。
政府、警局、醫院都來了,什麼問題都沒查出來。
正要走流程的時候,宋租德鬧開了。
“不可能!什麼煤氣管老化,根本不可能!”
根本沒人搭理他,所有人都知道,他最多在局長的位置上坐到年中。
鄢烈山不在了,是時候清算了。
可王志剛卻心裡一動,單獨和他聊了一次:“你為什麼覺得不可能?”
“那根橡膠管應該是新的!”宋租德滿臉恐懼,“收拾房子的時候是我找人處理的,我大概看過一眼,工人特意給爐灶換了一根橡膠管,他總不可能用一根更舊的換下了原本那根吧?”
“所以,你覺得有人動了手腳?”
“肯定的!這是謀殺,有人謀殺了我姐夫一家!”
“誰?”
“我怎麼知道?這是你們的工作!”
“不。”王志剛搖搖頭,意味深長的道:“我們的工作,是聽上級指揮。”
宋租德的表情瞬間變得恍惚,這句話好熟悉啊……
他努力回憶著,忽然,身軀猛的一顫。
三年前,王志剛追查外甥的那個案子時,自己曾經親口對他講過這句話!“三年前,三年前……”
宋租德的從喃喃到驚懼,整個人砰的彈了起來。
“是他!一定是他!他大學就學的化學!”
“呵!”王志剛冷笑一聲,隨後拍了拍宋租德肩膀,“好自為之吧,宋局長!”
“草!”宋租德暴怒不已,“你這是翫忽職守!你這是包庇罪犯!我要去告你!我一定要扒下你這身皮!”
他慌張,恐懼,懊惱,茫然,完全亂了陣腳,再也不復之前的從容。
可是沒人搭理他,局裡匆匆結案,對於他的質疑置若罔聞。
宋租德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短短几天時間,就暴瘦了十幾斤。
正月十六這一天,雪都高中的高三開學了。
按照慣例,教育局要去視察,為這所重點高中加油打氣。
巧合的是,今年的正月十六,也恰好是樓夜雪的陽曆祭日。
王志剛出於興趣,在縣裡排查了好幾天,卻始終沒有摸到陳蒼的蹤影,他有一種預感,如果那件事真的跟陳蒼有關係,那麼今天就是唯一能夠解開謎底的機會。
他帶了一瓶酒,獨自上山,找到了樓夜雪的墓碑。
也找到了陳蒼。
陳蒼沒有遮掩自己,就那麼大大方方的佇立在墓碑前,腳下襬著一束花,手裡拎著一瓶酒,碑前燃著一炷香。
王志剛慢慢走過去,在墓碑前閉目默哀了片刻,然後像拉家常似的緩緩開口。
“你是學化學的,有沒有一種藥劑可以腐蝕掉橡膠管,這讓他看起來像是自然老化的一樣?”
“有。”
陳蒼含笑點頭。
王志剛愣住了一瞬間,隨後轉過頭,死死盯住陳蒼的臉,霎時間,瞳孔緊縮成針尖。
陳蒼的臉……
青灰又浮腫,遍佈紅疹,近乎於毀容。
他忍住心裡強烈的不安和詫異,追問道:“所以,你知道怎麼製備那種化學制劑?”
“不是知道,而是親手製備過。”陳蒼臉上的笑容擴大了一些,忽然向王志剛挑眉,“要不要直接帶走我?”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麼?”
王志綱暴怒,上前一步,緊緊攥著拳頭。
他恨極了,卻不知道為何而恨,在恨什麼。
也許是因為陳蒼的態度,許是因為當初自己犯的錯,也許是因為只能恨。
“當然知道,我乾的,恭喜你,破案了。”
陳蒼收斂笑容,冷冷回望,眉宇凝成一張弓。
“當初沒人在意她的死,我在乎!後來沒人敢審判他們,我來審判!現在所有人都在為他們哀悼命運不公,而我要告訴你們,這他媽太公平了!咳咳咳咳……”
許是情緒太激烈,陳葉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病態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紅暈。
不多時,他捂住嘴的指縫間,悄然流露出一抹異樣鮮豔的血色。
“你……”王志剛原本的所有話都被堵在口裡,滿臉駭然,“你怎麼了?”
陳蒼抬起頭,眼神格外平靜:“化學試劑中毒而已,學化學嘛,很正常。”
“正常個屁!”
王志剛勃然大怒,“你們學校做化學實驗連防護服都不提供嗎?”
“想什麼呢?當然提供。”陳蒼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他,語帶笑意,“只是我沒怎麼防護而已。”
“你瘋了?就那麼想死?”王志剛的瞳孔縮成針尖尖,破口大罵,“想死你他媽早點從樓上跳下去啊?整這個逼出幹雞毛?顯得你很深情是嗎?傻嗶!”
陳葉垂下眼瞼,輕聲呢喃:“你知道嗎?時間真的能夠沖刷一切,我心中的復仇火焰一天比一天旺盛,可我的復仇意志卻一天比一天軟弱,所以我不能給自己太多時間,我怕終有一天我狠不下這個心,咳咳咳咳……”
陳蒼咳得愈發激烈,彎下腰,一顫一顫的,像一隻離開了海的蝦。
王志剛不忍直視,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飛快的抹去了眼角的淚花。
“所以你就用死亡把自己逼成瘋子?”
“造物主最精妙的設計,就是給人類安裝了死亡倒計時,這份殘酷的浪漫迫使我們去追求美好,也使得我們願意為了信念而燃燒,可這仍然不夠……”
陳蒼踉蹌著坐在樓夜雪的墓碑前,倚著墓碑,舒舒服服的伸直腿。
“還有七八十年才會到來的死亡實在太漫長了,它既不夠殘酷,也不夠浪漫,提醒不了我,要把接下來的每一次日出都當做神蹟來親吻,要把接下來的每一場雪都當做樓樓尚未披上的婚紗來憎恨。
而現在……
你看,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臨終前的腥臭,那種只要稍稍觸碰便會讓我渾身發涼的對於死亡的恐懼,恰到好處的壓榨並點燃了我的每一分信念,這不好嗎?這太好了。”
他抓起一把雪,滿不在乎的擦乾淨手指,抬頭問王志剛:“有煙嗎?來一支。”
王志剛滿臉不忍,親手給他點上煙,隨後自己也叼上一隻,哆哆嗦嗦打了四五下才打著火。
“呼……”
煙氣和冷氣一同被吐出,王志剛啞著嗓子問:“還有多久?”
陳蒼遙望天空:“就今天吧,我累了。”
“值得嗎?你還那麼年輕……”
“我只想讓世界記住我,也記住她。”
“記住?你憑什麼?!”
王志剛莫名其妙的再次暴怒,罵罵咧咧:“就算我他媽把你逮捕歸案,這事也會被壓下去,毫無聲息!誰他媽會記住你一個無名小卒?啊?你個臭傻嗶!”
“呵。”
陳蒼笑了笑,並不辯解,那支菸就叼在嘴邊,也不抽。
片刻的沉默,卻如大山一般壓向王志剛。
就在這時,刺耳的鈴聲忽然從他口袋中響起,他急忙掏出手機,貼在耳旁。
話筒中傳來局裡同事急促的聲音:“剛子,快回來,實驗中學出大事了!媽的教職工食堂二樓莫名其妙發生大規模食物中毒,20幾號領導被一網打盡,有好幾個人已經快要不行了……”
啪!手機掉落在地上,王志剛僵硬回頭,直勾勾的看向陳蒼。
陳蒼的視線,仍然鎖定在虛無中的某處,自言自語似的問:“王警官,你說,那些漠視甚至催動這一切發生,然後不遺餘力幫忙捂蓋子的人,臨死之際,是後悔不該作惡呢,還是後悔沒有早點弄死我?哈!哈哈哈哈哈……”
“你他媽瘋了?”
王志剛猛的撲了過去,拽住陳蒼的領子,用力搖晃,
“你用的什麼毒?有解藥嗎?草!別逼我扇你!你他媽的……我他媽的……我錯了行嗎?別這樣,求你了!那是多少條人命你知道嗎?你是人啊,別讓自己變成鬼!”
瘋狂,惶恐,懊惱,錐心的劇痛。
他喊到破音,緊接著泣不成聲:“你不能這樣,你別這樣……”
其實王志剛恨自己更勝過於恨這孩子,一個早已經決心死掉的人,你再怎麼責怪他,又有什麼意義呢?
而陳蒼卻只是咳嗽著,一邊咳,一邊笑。
“王哥,人死後,一切成空,她走的時候不算體面,什麼都沒有留下,而我是如此的微渺,除了墳前一杯酒,再沒有任何東西紀念她。我們倆,只是一對不配擁有幸福的野孩子罷了。”
陳葉感覺視線有些模糊,於是努力睜大眼睛,一片雪花飄落,旋轉著落在他的眼皮上,帶來一片冰涼。
“下雪了。”
陳蒼嘴角勾起,笑容不大,笑意卻驚喜燦爛。
“嗯,下雪了……”王志剛機械點頭。
“真是一場太適合去見女朋友的漂亮的雪啊……”
陳蒼瞪大眼睛看著飄落的雪花,“上一次也是這樣美。”
王志剛抬頭仰望天空,用力抹了一把臉。
他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只好重複。
“你不該這樣的,你真的不應該鑽這種牛角尖……”
陳蒼的笑容稍稍有些變化,柔聲道:“雪,一年年的來,一年年的化,也許此刻飄落在我們臉上的雪花,和一萬年以前見證了黃河流域人類崛起的那場雪,是同一團水的萬世輪迴,我們,和我們的老祖宗,正在呼吸同一片水汽。這樣一想,是不是就很浪漫了?”
“是……很浪漫……你是一個天生的文學家。”
“但是你知道我們那迷人的老祖宗教會我們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嗎?”
“是什麼?”
“是對畜生磨牙吮血,是對暴政揭竿而起,是對世家門閥九族誅絕,是對犯我者犁庭掃穴,是連腐儒們都認同的十世之仇猶可報也!”
陳蒼粗重的喘息著,恨意猶如實質,燃燒在每一個細微的眼神和表情上。
“當法律不再支援真理時,當坐在位置上的老爺不再主持正義時,我們民族唯一約定成俗的道德就是血親復仇,所以你想勸我什麼?”
“你可以復仇,但是你的復仇範圍太大了。”
王志剛頓了頓,帶著最後一絲希冀問:“那些人,還有希望……”
“沒救了,不一定全部死絕,但最好的結果也是終身殘疾。”
陳蒼的眉梢稍微挑了挑,似是很快意,可是僵硬的面部肌肉已經不足以支撐他完整地做出這個滿是少年氣的動作了。
意識到自己時間不多,陳蒼匆匆加快了語速。
“雪是她的遺書,而我是她的遺物。身為一個遺物,我只想讓世界記住我,也記住她。
我知道我該下地獄,那好,我去。
但是請你重新告訴我:現在,會有人記住我們了嗎?”
王志剛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陳蒼眼裡的那種期冀,於是只好把視線往下挪,然而,馬上又看到少年已經極速失溫從而變得煞白的臉。
他的心裡像是被刀割一樣疼。
“會的,會的……對不起,如果當初我……對不起,嗚嗚嗚!”
他覺得自己不應該為一個瘋狂的罪犯而哭,可眼淚怎麼都止不住,
陳蒼急促的喘息了兩下,忽然緊緊抿住嘴,似笑又似哭,半個呼吸後,手往下一墜。
那雙漂亮眼睛裡的最後一絲光芒,在王志剛一個愣神的功夫,迅速湮滅了。
他忽然抱住頭,嘶吼著把這世間最惡毒的髒話都罵了一遍。
“我操你媽!我操你媽啊賊老天!啊啊啊啊啊!”
雪,越下越大。
陰沉沉的天空下,大地一片素白,一如三年前樓樓走的那天。
三年前的今天,陳蒼忽然意識到自己再也見不到樓夜雪了。
艱難熬過這1095天,如今,他再也不必為此難過了,幸甚。
…………
哇的一聲,楊欣把書往旁邊一扔,撕心裂肺的伏案痛哭。
就在今天,就在此刻,方星河把她從裡到外,完整地殺死了一次。
李紅同樣淚流滿面,她是那種不太容易受到故事觸動的人,她自己的生活就已經非常艱難困頓悲苦了,所以雖然哭的厲害,但她卻注意到,後面還有幾頁紙。
是後記嗎?
她顫抖著翻開下一頁,沒有看到後記的字樣,又是一個新的雙數章——
【44.死亡不是救贖】
章節名看上去又是一種帶著強烈虐意的回顧,但整頁紙上居然只有寥寥幾行文字,她深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看了下去。
……
雪,越下越大,夜幕漸垂。
忽然間,遠處傳來一陣匆匆腳步聲,人未至,氣急敗壞的怒罵已經脫口而出。
“草!又他媽藏到這裡玩雪!”
一雙雨靴踏過泥濘,在陳蒼身旁落定。
緊接著,一隻手毫無徵兆地扇了過來,重重扇在少年臉頰上。
“快他媽起來!到你打針了!”
少年驀然睜開眼,漂亮但空洞的瞳仁裡,倒映出一張惡形惡狀的臉。
全書完……
“!!!”
李紅死死盯住最後一行字,心臟驟停,呼吸頓止,整個人從腳尖一直麻到頭皮,大腦裡久久一片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