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下午不適合幹活,適合喝茶。
尤其是海邊港口處,這裡風景尤佳。
10月底的陽光是琥珀色的,錢進斜倚著欄杆曬著太陽眺望海面。
藍天碧海白帆。
遠處海平面浮著幾縷炊煙般的薄霧,五艘遠洋貨輪正以極慢的速度犁開海面準備入港。
船頭推起的浪紋在陽光下泛著碎銀似的光斑,像有人往碧藍畫布上撒了把揉皺的錫紙。
魏雄圖抱著搪瓷缸喝了口茶水,擔心的問:“咱們現在不幹活,到時候怎麼下班?”
錢進說道:“放心,不會耽誤你帶孩子。”
魏雄圖解釋道:“我不是擔心這個,我女兒有我妹妹幫忙帶看……”
錢進聽到這裡一愣,猛然想到一件事:“等等老魏,你姓魏?魏武揮鞭的魏?”
魏雄圖點頭:“對呀。”
錢進問道:“你有個妹妹、還有個女兒,你妹妹廚藝還很好、你女兒是妹妹帶看?”
魏雄圖繼續點頭:“對。”
錢進心猛跳:“你妹妹不會叫魏清歡吧?”
“啊?魏什麼?魏清歡?”魏雄圖反問。
得到錢進的確切答案後他搖搖頭:“不是,我妹妹名字和這個有些像,不過是叫魏清華。”
“我父母希望她能好好唸書,考上這所名校。”
錢進笑了起來:“好吧,我認識一個姑娘叫魏清歡,跟你妹妹情況差不多,還以為咱們之間緣分這麼深……”
“魏清歡是個什麼樣的姑娘?”魏雄圖好奇的問。
錢進說:“很漂亮很堅強的姑娘,在夜校當老師。”
“有機會我帶上她去認識一下你妹妹,她們情況挺像的,連名字都很像。”
魏雄圖看錢進側臉:“提起這姑娘你笑的很甜蜜,我沒猜錯的話,她是你物件?”
錢進搖搖頭:“還不是,只是有些好感的階段。”
魏雄圖哦了一聲繼續喝茶,又把話題繞回去:“咱們真就一直歇著?主要是我覺得咱們白天不幹活,到了晚上……”
“到了晚上會有人來幫咱們幹活。”錢進說道。
各個單位的搬運工都在忙活,一條條強壯的身影在貨箱之間時隱時現,其中有一條錢進很熟悉。
是他安排在暗地裡跟著自己的張愛軍。
時光流逝。
傍晚降臨。
潮水開始湧向防波堤,帶著鹹腥的水汽逐漸濃密。
卸完貨的輪船拉響汽笛,驚起碼頭倉庫屋頂上棲息的鴿群。
工人們說笑著下班了。
一臺高大的叉車冒著黑煙開過來。
錢進對魏雄圖一甩頭:“幹活了,同志哥!”
魏雄圖一臉呆滯:“你從哪裡找來的叉車?”
“哥們別的不多,就是朋友多!”錢進笑眯眯的說。
這話還真不是裝逼。
昨天認識的司機裡,有幾個專門跑港口碼頭裝卸貨。
錢進剛才找到一個司機說明情況,司機痛快幫他找了叉車隊幫忙。
但叉車隊只能下班幫忙,所以他下午不幹活,曬著太陽喝著茶等待叉車到來。
開叉車的是個青年,愁眉苦臉,卻又不得不應付錢進:“同志,就這些白糖袋是吧?”
錢進踩著腳蹬上車。
這臺叉車跟他印象中短小精悍的工程車不一樣,它的型號很老,是解放卡車改造而成,所以高大笨重。
上車後他給青年司機塞了張紙幣,笑道:“是這些白糖袋,麻煩你了。”
“耽誤你下班跟嫂子團聚我是很不好意思,這樣待會你幫我給嫂子買點東西、替我道個歉……”
司機驚鴻一瞥看到了紙幣上鍊鋼工人生產圖的影像,他整個人頓時熱血沸騰了:“啊?兄弟你這客氣了啊!”
錢進衝他點點頭:“回頭叫上於哥一起吃飯,算哥們我的,咱去國營二飯店撮一頓!”
青年司機更是精神抖擻:“沒說的,你下去給我指揮著點,我開幹了!”
油是公家的,錢是自己的。
他等錢進下去趕緊掏出票子看了看。
沒錯。
五塊錢!他心花怒放。
本來以為是佔用下班時間的苦差,結果是賺外快的美差。
這下子他幹起活來那叫一個不惜力!
其實不怪青年司機現實。
這種老式叉車開起來考驗技術也耗費力氣。
它用的是解放汽車的發動機、變速箱、驅動橋、車輪、轉向柱等部套,但叉車作業工況的特殊性決定了變速箱不能直接用汽車變速箱替代。
所以為滿足在叉車作業中頻繁後退變速的要求,車廠啟用了一個笨辦法,在汽車變速箱後另行設計安裝一個換擋齒輪箱。
叉車司機工作過程中需要忙活的地方多,耗費力氣也耗費心神。
當然,一切在五塊錢面前不算事。
青年司機把叉車開的要飛起來。
兩個人得幹兩天的活,他跑了一個鐘頭就幹完了。
胡順子的表情陰沉到不能看,本來就被太陽曬到黑黝黝的臉更是比夜還黑。
錢進施施然走過去說:“胡工頭,朋友幫忙,總算把工作忙完了。”
胡順子一把將鋁皮飯盒砸向不遠處的龍門吊立柱上,噹啷聲驚飛了貨場邊的海鷗。
錢進不說話,盯著他看。
胡順子咬著牙說:“行,新來的,你真行,你朋友真多!”
“歇了一下午還能幹完活,你狠啊!”
錢進冷冷的說:“這不狠,胡工頭你才狠,把我們新人當狗一樣欺負。”
“昨天老喬那幫人確實落了你面子,可你要不是往死裡欺負我,他們至於找你麻煩?”
“話說回來,縣官不如現管,你是頭我是工,這個我認。”
“我早上來了就給你上煙了,你讓我搬帶魚我去搬了,又讓我去搬白糖我也搬了,為了不拂你的面子,我還等其他同事下班後才搬的。”
“那你還想怎麼樣?”
胡順子不善言談,氣的鼻子呼哧呼哧喘粗氣:“我沒想怎麼樣,我就想告訴你,這是我的地盤!”
“然後呢?”錢進冷笑。
胡順子怒道:“然後我看出來你想搶我地盤!”
“昨天找一群人落我面子。”
“今天又給工友送煙又給請酒,你收買人心啊,你把我當成屁了啊?”
越說他越覺得自己有道理,上前一把拽住錢進的衣領惡狠狠的說:“告訴你,青年,老喬那夥人是司機不是司令!”
“老子昨天給他們面子而已,別以為他們能罩著你。大不了老子不委託他們幫忙捎帶東西了,他們在老子面前屁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