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踏車隊到了公社轉了個方向去鐵匠鋪。
白天時候黃老鐵得知他又下鄉了,特意託人去劉家給他送信,說是實心銅腰帶扣已經做好了,讓他來拿。
本來錢進沒有進鐵匠鋪的打算,所以沒給鐵匠們帶禮物。
鐵匠們是實在漢子,對此提也不提。
錢進進門的時候,黃老鐵正在捶打燒紅的鐵塊,火星子濺到補丁摞補丁的褲腿上,燙出個新窟窿眼。
看到正主進門,他立馬擦手去拿出用木盒子仔細裝好的傢伙。
不止是兩個實心銅腰帶扣,還有一個煤油爐和一把精鋼小弩:“看看,領導,這是不是好東西?”
銅腰帶扣是用老毛子的銅船釘打造出來的,形如虎頭,帶著虎牙,連同武裝帶在一起能當流星錘用。
這東西交給張愛軍,絕絕子的如虎添翼。
精鋼小弩是新貨。
“本來我們準備給你車個彈弓,但聽公社常所長說你遇到過殺人搶劫犯?這世道俺鄉下確實不太平,所以就給你做了這個。”
黃老鐵用破毛巾擦著手介紹:“時間來不及,做的挺倉促,否則還能給手柄打上五角星,絕對好看。”
“不過它現在不好看卻好用,這東西的發射弦用了老牛腿的生筋,是我找了個老師傅用古法做成的,你試試。”
錢進插上一支弩箭費力上膛。
扣動扳機‘嗖’的一聲,前面老楊樹的樹皮四濺,箭頭整個插了進去!實話實說。
人家沒白喝他的酒。
錢進對這把精鋼小弩是愛不釋手!
徐衛東看了小弩的威力很吃驚:“這東西要是射人,那一下子上去不得青一塊紫一塊的?”
王東對這小弩更是喜歡,拿到手裡支支吾吾那意思想讓錢進割愛。
錢進給他一窩窩:“你那性子能拿這個?鬧出人命不是開玩笑的!”
黃老鐵看到自家傑作得到眾人讚譽,深感臉上有光。
他得知王東是國棉六廠保衛科成員,這裡又有一隊治安突擊隊成員,於是就說:“你們是錢領導的手下,那咱都是自己人。”
“你們稀罕的話,給點時間,我們加班加點再給你們車上它十把八把——多了不行,履帶鋼就這些了!”
隊員們聞言都高興。
錢進卻怕出事。
這是兇器!
王東說:“錢總隊以後這些東西你來儲存,我們就是在你眼皮底下把玩把玩,行不行?”
其他人也紛紛開口:“錢總隊咱現在是治安突擊隊,光靠棍子不像樣,有個這東西在手裡,遇到事咱好歹不怕……”
“還有人找殺手要抹你脖子來著呢,這種事咱不能不防……”
“到時候你給存到居委會去,你不發話我們不動……”
錢進覺得有武器不用跟沒有武器確實不是一回事。
就勉為其難答應下來。
隊伍出發。
頂著寒風破開夜幕回城。
居委會有倉庫。
錢進現在在泰安路街道可以說是草頭王,他不是居委會的正式工,卻能來去自如。
蔬菜全部卸進倉庫,他把其中一個大袋子提出來說:
“明天一早記得去我家裡,我給大家嚐點東西。”
“另外這是生產隊感謝同志們今天出的力,給你們一人準備了一份香腸。”
袋子開啟,裡面是一節一節的土香腸。
香腸已經風乾曬過,硬邦邦、香噴噴。
儘管還是生肉,但因為曬的過程中陽光溫度頗高,所以裡面香料味道被曬出來了,香味很足。
香腸裡面肥肉很多,鼓鼓囊囊冒著油,隊員們看到後往前擠:“這麼多啊?”
錢進說道:“不論大小,一人六根香腸,這是生產隊全體社員的心意。”
趙波震驚:“他們生產隊看著挺窮的啊,怎麼還能拿出這麼多好東西來?”
他拿起香腸看:“純肉的啊。”
“這東西副食店只有進了臘月才有賣,我最喜歡吃這個了,太香了,一根香腸夠我全家分著吃上十個大饅頭!”
錢進頗為沉重的說:“你們也看出來了,他們生產隊貧困。”
“但人家實誠,感謝咱們從城裡路途迢迢去幹活,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了咱!”
“他們本來養了幾頭豬是年底賣給收購站讓社員們過個好年,如今提前灌了香腸分給咱們,還殺了豬給咱吃……”
隊員們全體沉默。
王東是個血性漢子,講究有恩必償有仇必報。
他一拳砸在牆上說:“我剛上班,科裡先給我分了十斤油票。”
“我本來打算給我老岳父,這樣我明天去買上油,咱支援給劉家的鄉親了!”
周耀祖沉聲說道:“算我一個,我家裡有富餘的糧票,搞點細糧讓鄉親們冬天吃餃子。”
徐衛東說道:“我這邊更沒的說,看我的吧,回頭我能弄到好東西!”
其他人聞言更是七嘴八舌要回饋劉家鄉親,有身上帶著錢和票的,當場掏出來捐贈了。
王東一看吐了口唾沫,急頭白臉跑回家把存下的油票肉票布票全給拿來了。
錢進看後欣慰的笑。
下次他帶上大批物資下鄉,就說是突擊隊全隊支援農村建設的禮物。
那時即使有人有疑問也找不出問題。
從此之後突擊隊跟劉家生產隊之間全是爛賬了,他從中不管饋贈什麼物資都有理由解釋。
一人六根香腸,隊員們歡天喜地的捧回家。
家裡人看到他們這麼晚回來難免有怨言,隊員們不作解釋,就把香腸往桌子上一放:“哪裡來的?我下鄉用力氣賺回來的!”
寒流一來,深秋的海濱市幾乎進入了冬季。
錢進凍得不行,半夜爬起來開燈掏出黃金箱子開始操作。
被吵醒的黃錘打了個哈欠爬起來看他。
然後看到他手裡的小盒子裡倒出個東西,這東西一倒騰成了個大盒子,大盒子裡又倒出個大東西,大東西一倒騰變成了箱子……
還不止如此,大箱子裡往外一掏又出來個被子!它目瞪狗呆,懷疑狗生!錢進本來想買羽絨被,這東西最暖和。
但羽絨被折迭起來也很大,金箱子還是不夠用,他只好折中選擇,買了羊毛毯。
羊毛毯看著不厚實,所以折迭起來後能用黃金箱運輸,卻也足夠暖和。
這麼一條羊毛毯兩千塊,是純羊毛做成,透氣性很好。
人躺在上面,毛面下纖維之間的孔隙可以形成個空氣流動層,會給人體在睡眠時候提供相對恆定的溫度。
至於上面的圖案則很普通,它是蒙古進口貨,圖案也是蒙古傳統大花,沒有色彩,看起來並不豪奢。
毛毯的絨毛很密實,細膩不扎面板,手感柔軟順滑,躺在上面跟躺在個少女身上似的。
錢進買了一條試了試很暖和很舒服,就又買了一條。
這樣一條鋪著一條蓋著,睡得很好。
早上起床。
窗玻璃上竟然已經出現了冰花。
錢進不得不感慨,1977年真是冷,他估計2027年的整個11月都到不了零下。
海霧結成晨霜,把泰山路染成灰白色。
錢進在房間裡擺弄鋁鍋,裡面燒上水,他開始購買一包包的麻辣燙底料包和一些凍豆腐之類的豆製品。
家裡有鐵製餅乾盒。
這盒子平時沒什麼用,如今可以用來裝麻辣燙的底料,裝上一盒能用好些時候。
燒掉包裝袋,鋁鍋裡的水開始冒熱氣。
他把昨晚帶回來的蔬菜分份放好,鋁鍋開始冒氣泡,他就把一塊底料扔了進去。
門外傳來跺腳聲,一群隊員的聲音雜七雜八響起:“錢總隊起來沒有?”
“你們說錢總隊家裡會不會有個姑娘?”
“姑娘沒啥,我怕待會看到個母羊,你們說待會看到母羊可怎麼辦?算不算流氓罪?”
錢進趕緊開門。
後面指不定會傳出什麼訊息!一行人進門,看到黃錘正在前爪抓地、翹起屁股來伸展身體。
徐衛東擠到最前面看了看,嚴肅的說:“沒事,是條公狗!”
前頭的王東鼻頭凍得通紅,跟頂了個山楂似的。
他的軍挎包裡探出半截油條,說:“錢總隊,錢總隊,嚐嚐國營飯店搶的油條。”
“哎,什麼滋味?”
花椒混著牛油的香氣在十幾平米的房間裡炸開。
正要去煤爐邊烤手的朱韜突然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錢進用長柄鐵勺攪動翻滾的紅湯,表面漂浮的一層紅油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好幾個人一起湊上來:“哎,這是什麼?”
錢進不說話,只是忙活。
火候合適了,他掀開鍋蓋往裡下蔬菜。
瞬間,已經到來的十幾個小夥子齊刷刷咽口水。
紅油在鋁鍋裡咕嘟冒泡,浮沉的豆乾吸飽了湯汁,鼓脹得像十月懷胎。
樓小光的眼鏡鏡片上蒙上了霧氣,他拿下來一邊擦一邊說:“這味兒比我爸廠裡的焊錫還衝!”
“到底是什麼?”徐衛東伸出胳膊搭著錢進肩膀好奇的看,“是火鍋嗎?我聞著味道挺像的。”
錢進舀起一勺湯汁淋在提前煮熟的黑木耳上,說:“看,徐科長到底是大單位的領導,這見識比你們可強太多了!”
“火鍋我也知道,我是在密雲下鄉的,首都人民冬天最愛吃火鍋,可不是這味道呀。”米剛奇怪的說。
錢進說:“這是川蜀火鍋,麻辣鮮香,也可以說是叫麻辣燙吧。”
“具體我不是太清楚,這是我在國營飯店的老大哥給的調料——還記得我說要成立個小集體企業的事嗎?”
徐衛東立馬反應過來:“成立個飯店賣這個?那你讓我嚐嚐鹹淡,我看看廣大人民群眾喜不喜歡。”
“街道還能辦下飯店來嗎?”周耀祖遲疑。
現在不光有國營飯店,也有部分街道開設了小型合營飯店。
不過一般是早餐店或者餛飩店、包子鋪之類,它們屬於小集體企業或者大集體企業。
但這種小型合營飯店很難批設,像錢進去吃過的陽春飯店就是這個性質。
而陽春飯店也是老字號,五十年代公私合營,老闆把店鋪交給國家自己帶兒子管後廚,這才能把招牌和門頭保留至今。
現在各街道想平白無故申請成立一家飯店會比較困難,但也不是不可能:
政策不是問題,問題是生產資料。
也就是米麵肉菜和廚師。
至於米麵肉菜的來源更不好解決,這都是需要票證的!
相比之下反而農村更容易成立飯店,比如公社食堂、社辦小飯店等等。
他們用自己繳納公糧之外的糧食和生產隊所屬的蔬菜來開飯館,然後開一段時間倒閉:
一缺少客源,二沒有有本事的廚師!
這年代農村哪有什麼廚師?現在城市裡都缺廚師。
多年以來廚師們不是去國營飯店就是進各工廠機關單位的食堂了,像農村的公社基本上就一兩個廚師,然後在公社食堂上班。
錢進笑著說:“先別問要不要、能不能成立飯店了,你們先嚐嘗滋味怎麼樣。”
豆腐皮吸飽了辣油蜷成金黃的波浪。
白菜葉子在滾燙中縮水成小團。
還有切片的白蘿蔔被煮到了透明。
鋁飯盒開啟,紅湯和各種煮熟的蔬菜一起落入其中。
又有幾個人到來,進門就打噴嚏:“什麼味兒啊?你們在吃花椒?”
徐衛東咬下半截藕片,咔嚓咔嚓的脆響聲中帶著麻辣和鮮香。
對於未曾遭受科技與狠活錘鍊的七十年代舌頭來說,這味道太霸道,直接將他靈魂給昇華了一通!周耀祖吃不了辣,偏偏他先喝了一口紅湯,以至於辣得猛灌涼白開,喉結上下滾動:“行啊,錢總隊,這可比我們食堂的老三樣厲害!”
王東喜歡這種充滿刺激感的味道。
他端著滾燙的鋁盒一個勁扒拉里面的菜餚,身上制服的紐扣崩開線腳都渾然不覺。
“都別愣著!”錢進把切薄的土豆片往鍋裡趕,“來,都嚐嚐怎麼樣!”
麻辣香味頭一次出現在老筒子樓裡。
這股味道在房間裡橫衝直撞,將所有人的味蕾打了個人仰馬翻!
“好吃,真好吃!”
“這大冷天,兩口湯下去暖和了!”
“這就是火鍋?難怪首都人民都愛吃,涮菜已經天下無敵了,要是涮羊肉這還了得?”
一行人讚不絕口,愣是沒人提出異議。
哪怕不能吃辣的人,也深深地迷戀這股讓人渾身滾燙的感覺。
特別是剛進門的隊員。
大冷的天呵一口氣就是白霧,他們趕早出門凍的鼻子耳朵生疼,渾身冷的都能做冰棒。
可是進屋以後一口紅湯下去。
又熱又麻!
渾身一下子活了!
錢進笑眯眯的說:“昨天去支農,生產隊給了咱足夠多的蔬菜。”
“如果咱們就用這個涮了蔬菜去港口去汽車站火車站賣給勞動人民,你們說生意能怎麼樣?”
徐衛東一抹嘴唇堅定的說:“這還用問?肯定會火爆!”
周耀祖總是謹慎:“咱們要做生意?這不行吧?這不符合政策啊!”
錢進正要解釋。
朱韜說道:“咱不是一般的做生意,我在這個辣湯裡嚐到了春天的希望,咱們是在深秋裡幫人民群眾回憶和憧憬春天的美好!”
趙波也點頭:“這是革命餐,它跟一般的飯菜不一樣,你看它火紅火紅的,吃這個不是吃飯,吃的是咱們工人階級的熱火朝天!”
又有人說:“尤其要給備考的學生們吃,這玩意兒夠辣夠熱乎,能融化他們思想上的凍土,讓他們更好的學習,以後更好的為人民服務!”
周耀祖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們到時候被老徐帶人抓的時候,希望這麼說能打動他們吧。”
打投所是他們的天敵。
所有人一起看向徐衛東。
徐衛東腮幫子鼓鼓的,充耳不聞,低頭炫飯!
裝聾作啞。
這麻辣燙底料銷量極高,主打一個醇香濃郁。
它煮出來的蔬菜是辣而不燥、麻而不澀,香氣撲鼻,吃了一口讓人還想下一口。
米剛沉吟幾聲,說道:“成立個小集體企業,然後不搞飯店,咱們搞為人民服務,咱們推著小車出去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