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順子帶回來的海帶夠多。
工人們吃了一半還剩下十來斤呢。
大鬍子一支裝卸隊的工頭,叫做曾宗建。
他吃的爽了去把自己幾個心腹叫來吃:
“用這個貨換!”
裝卸工們抬來了一卷報廢的防水帆布。
錢進看到後笑了起來:“這東西有什麼用啊?”
曾宗建瞪眼:“哎,同志你可別這麼說,它們有大用。”
“你問問你們胡工頭,這東西能與漁民換漁網也能用來當補丁補工作服,它非常結實耐用,還能上針。”
“擱七八年前你用這個當補丁補袖口,然後繡上‘大海航行’的字,那是最潮工裝!即使現在也不落伍!”
他扯開衣襟露出裡子,果然衣服上有帆布補丁。
錢進不用補丁。
但他試了試這批防水帆布品質還行,找個裁縫能做一身牛仔服呢。
或者可以把它們交給劉旺財,這確實是打補丁的好材料。
一大卷防水帆布換了剩下的紅湯海帶。
儘管沒有肉,可兩幫工人吃的都肚子滾圓、熱汗滾滾。
看著他們讚不絕口的評價。
突擊隊員們有了信心。
他們準備推車子離開,工人們還追著他們打聽:“你們館子在哪裡?”
胡順子有點疑惑:“可你們不是勞動突擊隊的嗎?怎麼還幹起飯館來了?”
朱韜不滿:“我們是治安突擊隊的!”
工人們頓時改了輕蔑態度。
還是暴力機關的。
魏雄圖幫他們說話:
“之前抓走私犯,錢同志就是以他們為主力抓的人,其實那天我主要是負責盯梢,是他們下水抓人。”
工人們頓時肅然起敬。
既然市場反饋很好,魏香米那邊又緊鑼密鼓的申請上小集體企業了。
錢進開始做準備。
名義上的準備。
雖然他對隊員們解釋說是管大寶提供的底料,然而這東西消耗大,也不能每一次都是管大寶給的吧?那管大寶應該改名叫管飯店。
所以他得自己準備一些佐料,然後說管大寶提供了配方和一些關鍵配料。
恰好港口有城南區最大的調味品商店,後面下班後他帶上了魏雄圖來買調料。
商店門頭挺大,門口跟供銷社似的,左邊掛‘發展經濟’、右邊掛‘保障供應’。
有人在排隊,有人換票。
穿四個兜幹部裝的中年人正跟扎頭巾的老太太討價還價:“大姨,拿三斤肉票換你一斤香油票行不行?”
老太太的白頭巾搖成撥浪鼓:“那不中,一斤香油能拌多少鹹菜?冬天醃的鹹菜全指望它了——半斤,最多半斤!”
還有人更囂張,夾著鋁飯盒光明正大的問:“要不要換票?調味品票和油票能換糧票肉票……”
錢進打聽了一下,醬油票跟糧票是一換二。
這樣他就搖頭。
坑人了。
九條巷黑市裡,一斤醬油票能換五斤的糧票呢。
商店裡頭擺著好幾口大缸,天氣這麼冷了土黃色的缸身上還趴著蒼蠅,可見衛生狀況很不好。
店裡除了大陶缸還有瓷罐陶罐之類的小器具。
一個塗脂抹粉的售貨員用雞毛撣子敲打玻璃罐,八角與花椒在撣子起落間簌簌發抖。
可蒼蠅不怕,售貨員專掃乾淨地方,蒼蠅匯聚的埋汰地方她看都不看。
錢進的目光掠過積著油垢的醬油缸,無奈的轉向甜麵醬方向。
排在他面前的顧客要買甜麵醬,結果售貨員一舀子上來,裡面好幾只蛆在暢遊……
售貨員面不改色用筷子挑出來。
顧客不願意:“哎同志,你們得注意衛生吶,這好好的醬你看變成什麼樣了?”
售貨員不耐:“一天打死八百個蒼蠅,還得要我們怎麼辦?”
顧客不滿:“這麼冷的天了,哪裡有這麼多蒼蠅?或者你們掛個門簾……”
售貨員不悅:“一天進出八百個人,紗簾有什麼用?”
兩人開始針鋒相對。
後面的老人樂呵呵的居中和稀泥:“老話說的好,人身上的蝨子醬裡的蛆——天生地養的玩意兒。這都是自帶的,商店裡的同志也沒辦法嘛。”
“再說了,醬蛆不壞人嘛,以前磨坊的豆醬缸裡,哪天不漂著七八個?”
“你到底要不要?”售貨員直接蠻橫的繞過了顧客,“哎後面的老同志你要什麼?我先給你買。”
錢進咋舌。
好大的官威呀。
而這還不算什麼。
錢進轉回去買醬油,一個扎著紅頭繩的女售貨員在櫃檯裡呵斥:“憑票供應!沒票的靠邊站!”
有個穿勞動布工裝的強壯青年被堵在櫃檯前,脖頸處翻卷的燙傷疤痕像條猙獰的蜈蚣。
青年攥著空醬油瓶的手青筋暴起,瓶身還有“趵突泉啤酒”的模糊字樣。
“大勇哥,必須得用豬油嗎?”旁邊的青年工人低聲問。
大勇哥沉著臉說:“獾子油最好,咱肯定弄不到,用豬油也能頂用。”
魏雄圖低聲說:“是知青搬運工隊伍的邱大勇。”
“聽說昨天他們搶運焦炭時,有人不小心撞上了瀝青桶,聽說後背的皮肉被燙傷的挺厲害。”
邱大勇?邱大勇!錢進心裡默唸這個名字,將他跟《海濱治安志》上的資訊核對了起來。
這人跟自己一樣是知青,回城後建立了海濱市八九十年代最有名的黑幫……
錢進一邊回憶一邊凝視前面邱大勇的寬闊背影。
沒想到這位日後的老大剛回城的時候還跟自己一樣在甲港做了搬運工。
此時玻璃櫃臺突然震顫。
紅頭繩女售後把票證簿拍得山響:“廠醫開的燙傷證明頂個屁用!”
“跟你們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憑票供應,國家規定!”
看著兩條好漢子被一個女人呵斥的唯唯諾諾。
錢進很不爽。
他招招手說:“嘿,邱大勇同志?到我這裡來。”
邱大勇拿起票證本過來,問道:“同志,咱們認識?”
錢進說道:“都是搬運隊的苦哈哈,你們同伴裡頭有人被燙傷了?用豬油能有什麼用?得用燙傷藥膏!”
“給我留個地址,我今晚託人給你送點藥膏過去,那個能管用。”
邱大勇大喜,趕緊留下地址並詢問為什麼要幫助自己。
錢進說送人玫瑰手有餘香他們不懂,於是他說工農一家、無產階級互助。
這就很容易理解了。
其實錢進送藥膏主要是為了結個善緣。
都是甲港的搬運工,平時低頭不見抬頭見,指不定什麼時候會打交道。
另外知青搬運隊他早有耳聞,這是甲港最彪悍、最有凝聚力的隊伍。
他們跟勞動突擊隊成員一樣,都是回城後沒有被安置工作的知青。
勞動突擊隊補貼太低,他們這些人往往有養家餬口的重責,所以就來港口碼頭賣苦力賺辛苦錢。
考慮到他們生活不易。
加上今年貨執行業忙碌,港口已有的搬運工和裝卸工無法滿足勞動需求,他們這支無業遊民搬運隊便被留下了。
邱大勇向錢進露出感激的笑容。
他在褪色的藍布工裝褲上蹭掉掌心的鐵鏽來握手:“下班前12號鍋爐出了點問題,我去幫忙修了修,弄的有點埋汰。”
錢進跟他握手,說道:“無產階級不講外表的乾淨埋汰,只講思想純潔性!”
邱大勇哈哈笑起來。
他們高高興興離開。
終於輪到錢進登場:“同志,打5斤醬油。”
他把準備好的塑膠桶推上櫃臺。
穿滌卡中山裝的售貨員眼皮都沒抬,用雞毛撣子敲了敲寫有‘憑票限量’的木板:
“散裝醬油每戶每月兩斤,單位採購需要供銷部門的批條。”
“有批條嗎?這規章制度,必須出示!”
錢進搖搖頭:“沒有。”
“那你還想五斤?乾脆把商店一起搬回家吧。”售貨員很毒舌。
錢進不滿,敲桌子要訓她。
反正自己是正式工,這種事即使鬧到單位去也不會被開除。
寬鬆的來說,搬運隊和調味品商店都屬於供銷總社管理。
魏雄圖跟他搭檔這段時間已經摸清他脾氣了。
看到他臉色一沉瞪眼抬手,第一時間上去將他給拖走:“兩斤,我們一人要兩斤,一共要四斤!”
此時外頭有一輛掛著‘保障供應’牌子的倒三輪車被人騎了過來。
坐在前面車斗裡的青年乾脆利索的跳下車,一把推開門喊:
“十斤八角、十斤花椒、十斤辣椒麵,還有豬大油和大豆油——準備好了嗎?”
紅頭繩女售貨員笑道:“準備好了,馬乾事,我這就去給你們提出來。”
一袋袋的佐料和罐裝油料被送出,青年往車上搬運。
魏雄圖注意到後上前問道:“女同志,他們有批條嗎?我怎麼沒看到他們展示批條?”
紅頭繩不耐煩的說:“他們當然有批條,這是上級單位進行調貨。”
魏雄圖認真的問:“那批條呢?”
青年回來搬大豆油,聞言不高興的提了提褲子說:“你家門口是大海啊?管的真寬!”
紅頭繩幫腔說:“你真有意思,把我們上級單位的同事當投機倒把的了?”
魏雄圖卻依然認真:“同志,請展示批條,是你們自己說的,這是規章制度。”
這次輪到錢進上去拉走他了。
可是青年再次提褲子。
褲腿拉起,露出的腳腕處有個藍色船錨刺青痕跡一閃而過。
錢進覺得這刺青眼熟,哪裡見過來著?
同時有感覺這事情不對勁:調味品商店的上級單位不是供銷社就是商業局,不管哪個單位,這年頭怎麼可能錄用身上有刺青的員工?!未來社情民風那麼寬鬆,公家單位都不錄用!他盯著青年看。
青年衝他瞪眼:“看什麼看?你也想看批條?”
錢進突然想起了哪裡見過這東西!
就在上個禮拜他們為了幫王東立功去甲港黑市進行了釣魚執法,當時有個搶劫犯青年的褲腿被鐵絲網給勾破了,露出了這麼個刺青!一樣的位置,一樣的東西!
錢進頓時笑了。
他從兜裡掏出‘治安突擊隊’紅袖章往胳膊上戴,說:
“小子,治安所一直在找你們呢,結果你自己送上門來。”
原本桀驁霸氣的青年聞言下意識瞪大了眼睛,他臉上表情瞬間慌張,拔腳就跑!其實錢進是詐他。
雖然這年代有刺青的大機率不是好人,且這青年身上刺青跟搶劫犯的一樣。
但不排除人家改邪歸正,靠家裡的關係成功上岸了某個機關單位。
結果青年被嚇到跑路!錢進知道有好事了,拔腳去追。
魏雄圖卻突然從旁邊推開他,一把刮刀嗤啦掃過,直接捅進了魏雄圖肋下!商店裡竟然有青年的同夥!錢進從挎包裡掏出隨身攜帶的辣椒水噴上去。
手持刮刀的青年正一臉狠戾的收回刀子準備再對他動手,結果辣椒噴霧入眼,整個人頓時慘叫著捂臉抱頭縮成一團。
跟被開水澆了一臉似的。
錢進顧不上追刺青青年也顧不上收拾刮刀青年,先趕緊去扶起魏雄圖:“大舅砸!”
魏雄圖握住他的手腕努力的說:“我的黨費,今年的黨費……”
“這時候別高覺悟了,我趕緊送你去醫院!”錢進慌張去捂住他肋下。
入手沒有什麼黏糊糊的感覺。
自從加入治安突擊隊他主打過幾場硬仗,見識過鮮血淋漓的場面。
魏雄圖這不對啊!他拉開衣服一看。
工裝被割破了,他的腰上纏著繃帶似的東西,這東西很結實擋住了刮刀,人根本沒事!
魏雄圖俏臉慘白。
這是嚇得!錢進頓時鬆了口氣,說道:“腸子怎麼露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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