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漁家人的信仰風比內地人還要濃厚?
因為沒辦法,面對恐怖的自然之威,他們只能求神求媽祖求個心理安慰。
殺豬匠杆子試了試刀鋒露出滿意笑容,他啐了口唾沫說:“開動吧?”
餓到塌腰的黒豬是個豬才,一看刀子出現有所感知,猛然掙脫繩索,撞翻了晾蝦皮的葦蓆。
勞力們都在地裡。
錢進一看現場就自己一個青壯年男人,趕緊緊了緊腰帶準備跟豬開幹。
結果用不著他動手。
隊裡的孩子們能耐的很。
他們發現豬跑了,趕緊握著棍子、拎著繩子展開圍追堵截。
見此錢進也得露一手,他抄起挑水的扁擔去別豬腿,準備給它一個滑鏟。
結果黑豬靈活的跳過去,給他漏了一手豬屎。
錢進正要尬笑。
劉旺財吆喝,一條黃狗聞聲而來,嗖的下子撲到豬脖子上展開撕咬。
黑豬疼痛慘叫,下意識在地上翻滾要甩開黃狗。
黃狗伶俐的跳脫。
等黑豬爬起來它又撲上去咬。
逼的黑豬不斷爬起躺下、躺下爬起。
這麼幾次之後,黑豬累的哼哧哼哧不願意動彈了:愛咋咋地。
你們來盡情的蹂躪我吧!
劉旺財和杆子拿繩子趁機上去將黑豬重新綁住:“你他娘淨幹些撒尿尿鞋子的事,這次綁緊了!”
杆子哼哧哼哧的說:“你說這同志,這往外逃跑是蠢豬!主動往灶臺跑的才是好同志!”
錢進去逗黃狗。
黃狗斜乜他一眼,理都不理跑去曬太陽了。
錢進問道:“隊長,前頭在山坡上逮兔子的是不是這條狗?”
劉旺財說:“是它,黃錘。”
“這是條好狗,它娘一窩下了7個崽,就它活到這麼大。”
他對大黃狗招招手。
大黃狗搖頭擺尾過來讓他擼。
錢進問道:“這是誰家的?”
劉旺財笑道:“現在這些狗哪有誰家的?”
“反正誰家有飯就給它們喂兩口,沒有它們就自己出去找,吃老鼠吃螞蚱吃魚蝦蟹的。不知道它們什麼時候交配,反正開春隊裡就時不時多幾個狗崽子。”
錢進頓時來了興趣:“我看它挺厲害,正好我們治安突擊隊需要一條狗,把它給我吧。”
劉旺財毫不猶豫:“行,待會領走。”
“不過這狗咬人啊,你在城裡可小心點,城裡人精貴,咬傷了怕是麻煩。”
錢進說道:“我會看緊它的。”
“行了,黃錘,今天隊裡給你辦個農轉非,以後你也吃上商品糧嘍。”劉旺財把黃錘拴起來將繩子遞給錢進。
錢進從挎包摸出塊路上填肚子的饅頭餵給它。
它咔咔兩口吞下肚子。
然後繼續斜乜錢進。
給吃的我就吃。
想擼我那白想。
黃錘很警惕。
見此錢進帶它去看殺豬。
黑豬被殺。
豬血噴進搪瓷盆時,豬嚎聲全生產隊都能聽見。
社員們懸著的心落下了。
確定中午能吃上肉,他們乾的更起勁。
杆子殺豬有一手,豬脖子大動脈開口大小合適,暗紅的血汩汩湧出沒亂濺。
頂多有血沫子濺到劉旺財補丁摞補丁的褲腿上,但他渾然不覺,只顧著把接血的木勺往盆裡探。
黃錘趁機上去舔了舔,把血沫子舔的乾乾淨淨。
“要趁熱攪!”劉旺財自言自語的說,“這血豆腐要嫩,全看手上功夫。”
杆子帶著婦女開始處理豬毛。
騰起的熱氣裡,豬毛在松香鍋裡翻湧,腥臊味混著松脂香,燻得黃錘一個勁打噴嚏。
錢進拿刀子在它面前比劃了幾下子,就此成功獲得了擼狗頭權。
他又餵了黃錘一塊玉米餅子,黃錘都要主動用腦袋蹭他胯下了。
這就是恩威並重!錢進如今深諳領導藝術。
太陽越來越高。
土灶火焰燒的越來越旺。
兩口大鐵鍋都用上了,一口鍋煉豬油,雪白的板油在鍋裡滋滋作響。
一口鍋熬豬骨湯,雪白的湯汁上下翻騰。
熬出豬油還得燉大塊肉。
錢進帶來的肉多,一鍋燉不下還得再來一鍋。
海濱市沒有吃酸菜的習慣,當地燉肉習慣性多用鹽多用醬油直接燉成醬肉。
這樣一來好吃二來能下酒下飯。
醬肉在黑色醬油沸水裡翻滾。
王秀蘭用一根筷子試了試:“行,爛糊了!”
她用筷子挑起這一大塊顫顫巍巍的五花肉放入碗裡,先遞給錢進:“過過癮!”
隊裡的孩童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在一起,圍著灶臺邊咽口水。
有削瘦少年饞的受不了,看到王秀蘭給錢進五花肉他也去伸手,被人用鍋鏟敲了手背:
“髒爪子不嫌害臊!”
錢進笑著用筷子分開肉:“來,一人一塊,你們先嚐嘗味道。”
稀爛的醬肉進嘴裡便化開。
孩童們吃的眉開眼笑:“真香!”
“下工啦!開飯嘍!”劉有餘敲響掛在老槐樹下的犁鏵,叮叮噹噹的脆響驚飛了覓食的麻雀。
從社員家裡搬來的桌子在曬場上擺開,每張桌上都擺著粗陶海碗,碗底沉著曬乾的海帶絲、紫菜片。
社員們以衝鋒姿態狂奔而至。
霎時間曬場擠成蛤蟆坑,鋁飯盒、搪瓷碗的磕碰聲比過年放炮還熱鬧。
上午冒出來一會的太陽此時又沒了。
天氣還挺冷的。
但豬骨湯撒進海碗裡頭,熱氣騰騰驅趕走了寒意。
往這麼一碗湯裡撒上點蔥末再舀上錢進帶來的胡椒粉,不管是隊員們還是社員們喝一口,額頭上頓時冒汗珠:
“好!”
錢進被讓到主桌時,發現面前的海碗裡多了根油亮的豬尾巴。
劉旺財用豁口的搪瓷缸跟他碰杯,地瓜燒的烈勁順著喉嚨燒到胃裡:“俺隊裡窮是窮,待客的規矩不能破!”
“來,正式吃飯了,領導你說一句。”
錢進站起來,頓時鴉雀無聲。
不管是在這生產隊還是在突擊隊,他如今威信無雙。
在生產隊看來,領導一聲令下能拉出五六十號壯勞力下鄉支農,這能力、這領導力太強了。
在突擊隊看來,錢總隊支農後在生產隊地位太高了,帶他們來到生產隊,連帶整個生產隊把他們都當貴賓招待,這手腕太強了,本事太大了。
錢進起身就兩句話:“同志們,咱們工農團結一心,試問天下誰敵手?”
“今天放開的吃,以後都是一家人,一個大家庭的人!”
掌聲很熱烈,氛圍很歡快。
徐衛東攛掇樓小光去拉二胡。
樓小光不上當,端著海碗使勁的吹熱氣,大口的喝熱湯。
周耀祖拿出《下鄉同志紀律與注意》冊子要遞給錢進,被王東搶去塞給幾個半大小子墊在了晃動的桌腳下。
先是一碗油渣送上來。
這是好東西,城裡鄉下都不容易吃到。
隊員們搶了起來,滾燙的油渣在嘴裡倒騰幾下就囫圇吞了,嘴巴一吧唧,油花從嘴唇裡往外冒。
王東抹著嘴巴喊:“難怪二隊來支農能呆的住,原來吃的都是這!”
“我們去支農的地方給弄了一鍋疙瘩湯,清湯寡水跟這比不了!”
“你們是城裡的貴客,肯定得伺候好。”劉有餘笑著來分酒。
錢進幾乎次次下鄉都帶酒。
上次有了大金箱開始送大塑膠桶白酒,一桶10斤裝。
但他不買便宜酒,都是能當口糧酒用的純糧酒。
酒水倒入搪瓷缸裡,常喝酒的隊員就能看出好賴:“這酒花真綿密,是好酒啊!”
孩子還不能上桌。
不過王秀蘭用圍裙兜著一些烤土豆分給他們。
錢進端起油渣碗想遞給孩子們,劉旺財摁下他搖搖頭:“吃你的,餓不著他們!”
有人從灶膛裡扒拉出塊烤到焦香的地瓜,掰開遞給眼巴巴的孩子。
金黃的瓤冒著熱氣,燙得孩子左手倒右手,就是捨不得撒嘴。
重頭戲的醬肉上桌。
香味讓每個人忍不住咽口水。
錢進示意:“都別看了,趕緊下筷子,天冷趕緊吃,否則涼了不好吃。”
他多慮了。
一盆子肉上去,筷子跟狼嘴似的撕咬,幾下子便空了。
隊員們不光吃。
樓小光找油紙包了塊醬肉塞進二胡的琴筒裡。
被人發現了,小夥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家裡人口子多,什麼也得緊著老人孩子先吃,我一直沒有單位沒臉吃好的,媳婦跟著我倒黴,今年過了年就沒見葷腥了。”
錢進拍拍他肩膀說:“你信我行了,下個月你開了工資,絕對捨得領你媳婦去國營飯店下館子!”
樓小光搖搖頭:“能去咱街道的陽春飯店吃一碗燴餅就行了。”
趙波也捎了塊醬肉回家,他舉起酒杯敬錢進:“今天下鄉吃了頓好的,跟你沾光了,還是得讓你這樣有能耐的當隊長。”
隊員們以為來支農吃得上白麵饅頭或者麵條就已經夠好了。
沒想到人家生產隊殺豬款待自己。
人心換人心、八兩換半斤。
下午他們乾的更捨得使勁!一直幹到晚上太陽下山了,他們才收拾東西在曬場上列隊。
來的時候車後座滿滿當當。
回去的時候連車把上也掛滿東西!
幹海帶、鹹魚幹、小海鮮……
劉旺財安排了婦女挨個往他們軍挎包裡塞烤土豆,燙得隊員們直縮手:“路上填肚子!”
腳踏車後座上是生產隊的冬儲菜。
大白菜200棵、小白菜十大袋子,蘿蔔、土豆各五大袋子,還有嫩青的菠菜、茼蒿、秋芹菜。
至於山藥、冬瓜、胡蘿蔔、白蘿蔔、帶著泥的蓮藕等等也裝了不少。
最讓錢進驚喜的是好些乾菜,幹豆角、幹蕨菜、蘿蔔乾、苦瓜乾,甚至還有茄子幹!
其他還有諸如干蘿蔔纓子、地瓜葉,反正老百姓的飲食智慧讓錢進大開眼界!
反正每輛腳踏車後的大袋子都鼓鼓囊囊的。
等他們上車要走的時候,劉旺財一聲令下又有人上來挨個塞了兩個煮雞蛋:“同志們,下次來別拿什麼東西了,過來吃魚肉餃子就行!”
隊員們沒理解他的意思。
他們一行人可沒有帶禮物來生產隊。
他們只以為鄉下人熱情慷慨,弄的他們怪感動又怪慚愧。
徐衛東用殷勤的語氣叮囑王東:“你回去要多抓你們國棉六廠的違法犯罪分子,到時候使勁罰他們款,把錢送給老鄉支援他們搞建設。”
王東問道:
“老徐,那你怎麼不多打擊違法犯罪行為、多抓投機倒把分子,然後到時候沒收了東西咱給老鄉們帶來,不一樣能支援他們搞建設?”
徐衛東:“我們單位有紀律!”
王東:“那我們單位就無組織無紀律?滾坑裡去!”
張愛軍在旁邊說:“你倆給我個面子,回去都要好好幹,好好支援咱老鄉搞生活。”
兩人連連點頭連連稱是。
他們此次下鄉聽說了一個傳聞。
張愛軍能幹羊!
聯想錢進現在在社群冬青帶裡養了個母羊,他們對此傳聞深信不疑。
如此一來他們更不敢招惹張愛軍。
軍哥不是這正常人啊,聽說這種人殺人不犯法,因為國家保護瘋子。
錢進打起手電筒、牽上狗,騎車出發。
村莊的輪廓在黑暗中漸漸模糊。
只有村口一面紅旗在鹹溼的晚風裡招展,依然鮮豔顯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