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6號凌晨,天漆黑。
錢進頭一次這麼早趕到甲港。
有了徐衛東,海濱市所有的黑市都被他了解的清清楚楚。
九條巷是隔著他住處最近的黑市,而甲港黑市則是海濱市內最亂的。
夜幕中海上輪船掛起燈,探照燈在幾個碼頭上照耀海面。
潮水翻湧,已經漲到防浪堤的第五級臺階,浪頭拍在水泥堤壩上轟然作響,蓋住了黑市交易的聲音。
這個黑市依託一座座倉庫而存在。
搬運工下班之前倉庫都已經鎖上了,趕來黑市交易的人是在倉庫後面陰影裡。
人很多,像趕集一樣。
錢進跟老農似的扛起個尿素袋,哼哧哼哧到處轉悠著看。
甲港黑市有正規軍的姿態,它是分割槽域的。
家常用品區域有傢俱、廚具、衣服鞋襪、各種燒水壺乃至收音機,錢進還看到了一臺電視機。
還有個小區域賣娛樂用品,他看到了留聲機、胡琴、小提琴。
其中留聲機看起來古色古香,賣家信誓旦旦跟他承諾是民國軍閥段祺瑞二房姨太太的東西。
另有個緊俏商品區域,手錶、腳踏車、縫紉機、收音機這通殺全國的三轉一響在這裡很常見。
錢進看的無奈。
九條巷跟這裡相比,商品種類太貧瘠了。
早知道黑市能買到腳踏車,他何必還得換腳踏車票呢?甲港這黑市上的交易人也大膽,一個個扯著嗓子就吆喝:“想給兒子找媳婦的來看我啊,工農牌縫紉機、光明牌手錶,都是新貨!”
“我這裡新來了《三國演義》連環畫,各類連環畫多的很,哎,也有,我這裡也有,大學生儘管來!”
“友誼商店流出來的糖果點心茶食,同志們有錢有票的過來吧,吃點好的吧!”
人群裹挾著他往一個攤位湧去:“有課本嗎?有高中全套的《數學》課本嗎?”
“有沒有英語課本?我兒子想考外國語的大學,那個競爭壓力小。”
“我要鋼筆、墨水,筆芯也行、筆芯也行,必須是新的,上次買了舊貨被坑了……”
錢進聽到這話便放下肩膀上的尿素袋往外搗鼓:“這裡有鋼筆有墨水,價格公道,錢票都行!”
有手電光跟刀子一樣扎進袋子裡,驚呼聲響起:“這麼多糖塊?好傢伙,你是搶了食品廠?”
錢進急忙說:“糖塊便宜賣,還是那句話,有錢有票都行!”
他這裡好貨多。
呼啦一下子圍上來十多號人。
今晚為了釣搶劫犯,他拿來的全是當下硬通貨,而且報價比九條巷時候還低,所以出貨出的很快。
還有販子來他這裡拿貨,後面一個胖子將人擠開給錢進使眼色:“哥們,鋼筆我包圓了,看我這裡有什麼!”
他遞上一張票。
錢進一看心猛跳。
這胖子有好東西。
赫然是一張電視機票。
他拿過票仔細檢查,胖子嗤笑:“放心吧,同志哥,供銷社內部特供票,一臺熊貓牌14寸大電視,真的不能再真!”
錢進曾經答應過給劉家生產隊搞一臺電視換大黑十錢幣,於是他用二十支鋼筆和二十瓶墨水換下了這張票。
連賣帶換,一袋子貨物全部出清。
錢進故意抖擻袋子說:“對不起同志們,沒東西……”
兩捆大團結滋溜一下子滑出來。
吞嚥口水的聲音在嘈雜黑市裡竟然都格外清晰。
錢進大吃一驚,趕緊將錢撿起來塞進兜裡:“他孃的,怎麼給我藏在這袋子裡!”
他捲起袋子不作停留,迅速的往外走。
後面傳來鐵桶翻倒的響動,有幾條影子正從倉庫後面包抄過來。
有常在黑市廝混的販子冷笑道:“陌生面孔還敢帶這麼些傢伙出來,找死!”
暗處盯上錢進的人不少。
手電燈光照過去,七八雙眼睛跟狼似的發著光。
他清晰的看見有穿回力鞋的二流子叼著菸屁股跟上了自己。
看到錢進回頭,二流子把三角刮刀往袖口裡縮了縮。
見此錢進跑的更快。
脫離黑市順著倉庫七拐八繞,最後停在了一處死角。
去路被一座倉庫的後牆給堵住了。
三個黑影第一時間包抄過來。
錢進用手電照過去。
領頭的刀疤臉甩著武裝帶:“爺們借點錢使使,保證不傷你。”
又有一夥人趕來,說道:“刀子,見者有份啊,我們可是先盯上他的。”
錢進倒退著貼到牆上,說道:“同志們,咱為了錢不至於吧?”
“你們這樣搞不是臭了甲港的名聲?以後誰還敢來這裡?”
刀疤臉滿不在乎的說:“來不來關我們兄弟什麼事?”
“海濱全城上百萬的人,缺你啦?”
“還有港口一天多少船員來?傻子,甲港什麼都缺就他媽不缺人!”
錢進掏出盒煙來示意:“同志們,要不然抽一支菸?都是江湖兒女……”
“操!外供煙!爺們今兒逮著肥羊了!”又有個壯漢說著要上來抓他。
錢進看向後頭。
他說話拖延時間是為了看看還有沒有人來。
當前來看就是這兩夥人盯著他。
這樣他直接舉起防狼噴霧衝上前的壯漢就噴了上去:“動手!”
壯漢捂著臉慘叫。
倉庫死角突然亮起刺眼白光。
十二道虎頭牌手電筒光柱交叉射來,把八個搶劫犯釘在光斑裡。
都是千年狐狸,一聽‘動手’就知道怎麼回事。
有人叫‘風緊扯呼’,有人則彪悍動手!刀疤臉揮舞武裝帶挾著風聲劈頭抽來。
錢進縮脖蹲下的瞬間,頭頂有人影撲下來。
張愛軍縱身躍下,帆布工作服兜著冷風鼓成降落傘。
刀疤臉還沒看清來人,膝蓋窩就捱了記老式擒拿手,撲通跪在地上。
“抓活的!”王東搶先落地翻滾,他一個鷂子翻身而起,武裝帶上的銅釦撞在貨箱上叮噹作響。
同時他腳上的勞保鞋踏著地面往前竄,搶在一個漢子逃跑之前把人給撲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