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不是由生命構成,
而是由門。
有人負責誕生,有人負責離開。
而有人——必須留下,成為那扇門的最後一頁。」
z-217門殘跡區,最深處。
這裡的空間彷彿被時間忘記,腐蝕的穹頂像一隻翻轉的骨殼,橫陳於空,隱約勾勒出曾經祭儀大廳的弧形結構。
碎裂的石柱交錯倒塌,橫七豎八,殘破如斷肢,嵌入塵土。
風聲在殘牆之間迴旋,像某種早已失效的咒語仍在低語。
這裡,曾是秘骸之城最早構建的副本節點之一。
失敗,被遺棄,掩埋於主程式之外。
但也因此,瘋子十三未能及時將它徹底抹除。
而今,它成為這群逃亡者最後的賭注——
也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區域穩定。”御神院信奈舉起手中的命運秘詭,眉心微浮術式光紋,語氣簡短卻確定,“‘破壁之語’傳來回響,空間座標可被連結。”
“好。”維拉點頭,眼神一凜,立刻轉向娜塔莎:“開始連線。”
娜塔莎早已就位,她取出一張泛著微光的【命紋通訊錨卡】,指尖輕輕貼住卡面,低語咒令,整片空間隨之微微震顫。
一陣幾不可聞的撕裂聲在空氣中響起。
隨之而來,一道藍金色的光束從卡心中垂直貫入地面,像一枚縫針,將他們從世界邊緣釘回原初座標。
娜塔莎閉眼,聲音低得像祈禱:“婼離……這是我們的最後請求。”
數息之後,卡面泛起一圈漣漪般的微光,一道斷續而破碎的意識流穿透維度而來——
不是語言,而是壓縮格式的精神訊號,在所有持有秘詭連結的神經中浮現出斷裂迴響:
“——星橋構建需——三位座標錨……”
“命紋識別、空間穩定、世界識別——”
“你們有命紋,信奈可維穩——”
“但你們還需要一個‘世界系錨點’……”
現場一靜。
“世界系?”林婉清皺眉,低聲複述,語氣裡滿是遲疑。
“她的意思是……”她慢慢抬頭,“我們需要一張——世界卡?”
娜塔莎的目光已經在隊伍中巡迴,下一句脫口而出:
“誰持有世界系主秘詭?”
空氣中停頓半秒。
然後,一隻手,緩緩舉起。
那隻手戴著黑色指套,腕上拴著細細的魂鈴,低沉的鈴音隨動作微響,宛若魂界的風穿過記憶之門。
莊夜歌,向前一步。
“我。”他說。
他的聲音,如一把早已擲出的釘錘,在空中畫出一道完美弧線,落入沉默之海。
“我是——酆都引魂人。”
“我所持之卡,是世界系·高階秘詭——《黃泉渡引·死潮界》。”
他話音剛落,整片空間彷彿驟然安靜了一秒,彷彿連空間本身都在傾聽那張卡牌的名字。
他緩緩抬起手,從衣袖中抽出一張古銅色卡牌。
卡面一片沉寂幽冥之色,其上描繪著一座橫跨在幽冥之河上的古石橋。
橋下死潮翻滾,橋頭佇立著一位身穿黑褂、綴滿鈴鐺的引魂人。
那人無臉——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那就是莊夜歌自己。
【no.8129《黃泉渡引·死潮界》】
世界系高階秘詭·繫結型“‘死潮界’不是我的武器。”
莊夜歌開口,聲音低沉如鍾,卻鏗鏘如誓言。
“它是一座橋。”
“世界與世界之間,門與門之間。”
“我——本就是來送人走的。”
空氣似乎為之一凝,風聲在這一刻被斬斷,只剩他的聲音在這片即將撕裂的空間中迴盪。
林恩蹙眉:“你說得輕巧。”
維拉出聲,語氣冷靜:“她說的是‘世界系錨定’。不是開啟一個副本,也不是打一場仗。”
“那意味著你——必須成為那扇門的本體。”
“穩定不動。”
“讓通道……借你之軀而成。”
“你知道燃燒這張卡的代價是什麼嗎?”
莊夜歌微微一笑。
笑得很輕,像是看透了彼岸的魂。
“我知道。”
“我將燃燒——全部理智之星。”
“維持世界定位,維持座標穩定,維持那座橋……不坍。”
“但我不會死。”
他轉頭看向司命,眼神穿越所有人,落在那個始終沉默的身影上。
“因為我不是在戰鬥。”
“我是——在留門。”
眾人一時沉默。
穆思思眼眶泛紅,忍不住低聲喊:“你瘋了嗎……你可是……”
“我是引魂人。”莊夜歌輕聲打斷她,笑意如煙。
“以前是送死人過橋。”
“今天,送活人一次,也不算違規。”
他緩緩抬起卡牌,動作平穩如儀式。
“——啟動。”
他低聲說出這兩個字,像落錘的神判,又像在古老宗廟前,燃香者對神明許下的渡魂之誓。
他將卡牌融入命紋星圖。
剎那間——
整個z-217門殘跡區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巨手按下了“重啟”鍵。
一聲沉悶如心搏般的脈衝自地底轟然炸響,像某種深海心臟驟然跳動,將整片區域從根基喚醒。
地面開始剝離。
不是崩塌,而是被一股難以命名的意志強行“重構”——原有的廢墟、岩層、戰場佈設,正在被一點點擦除,然後重寫。
灰、黑、白三色迅速覆蓋一切。
灰塵、瓦礫、陣法節點、觀測裝置,全都失去原有色澤,被“死潮界”的規則吞沒。
它們不再屬於現實世界,而是化作冥界景觀的一部分。
這是莊夜歌的領域。
他緩緩邁步,走向儀式核心,那座正在凝現中的“黃泉渡橋”。
魂鈴未響,但鈴影已現。
他站定,黑衣如墨,背影如碑,彷彿此刻天地間只剩他一人與那座即將成形的橋對峙。
他的星圖,在無人操控的情況下自動點燃。
第一顆理智星——燃起。
熾光從他脊背直貫至頭頂,彷彿某個沉睡系統被喚醒。
“已接入錨點共鳴。”
御神院信奈的術式秘詭迅速同步,聲線短促:“世界座標穩定率上升。”
第二顆理智星——點燃。
熾熱從指尖蔓延至腳底,腳下的橋面開始具現輪廓。
“能量脈衝趨穩。”
林恩一手扶著仍在震盪中的信奈,另一手撐開維穩符光:“空間干擾已清除,維度層開始折射。”
第三顆理智星——燃起。
莊夜歌抬頭,看向天空。
那一刻,他眼中沒有畏懼,只有一種悄然堅定的決心。
他低聲自語,像在回應誰,又像在安慰自己:“這扇門,我送你們走——”
“就當是為所有被我送走的人,送的一次……回程。”
他緩緩跪地,雙掌重重壓上橋面。
血,從他的掌心中湧出,被橋面吸收,如供奉的香火。
“第四顆……”
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但目光依舊堅定,眸子亮得像夜中燃燒不熄的燈塔。
“第五……”
天空開始異動。
一片縫隙緩緩撕裂,如一層蒼穹胎衣被剖開,一道金白色光柱從那缺口中傾瀉而下,筆直刺入“死潮界”領域核心。
冥與光,在同一軸線交匯。
“第六……”
橋面徹底成形,浮現完整的橋身、魂鍾、引魂文印、封渡祭符。
一道由死構成、卻朝向生的“門”,緩緩在橋頭顯影。
就在此時,虛空中婼離的意識流傳來,帶著遠距離的穿越感:“……已捕捉座標……命紋錨點接通……倒計時七分鐘……”
“第七……”
莊夜歌的眼前猛地一黑。
血壓、心率、精神力閾值,全部跌入臨界。
他幾乎要昏迷,卻仍死死睜著眼,只為能多看一眼那道正逐漸凝實的“歸途之門”。
那是一座寫著“生”的門。
而他,用“死”,在支撐它開。
“第八。”
最後一顆理智星,在他星圖中轟然燃盡。
整座“死潮界”隨之一震,迅速穩定下來,所有浮動的結構如定格般沉入現實法則——從秘詭的幻象,轉化為現實世界的一部分。
莊夜歌伏倒在橋面之上,臉色蒼白,氣息薄弱。
但他,仍在微笑。
那笑意彷彿一枚印信,將這扇“歸家之門”徹底封定於此界。
“橋還在。”
天幕裂開,一整道金光從破口中垂落,如同一根貫穿“此界”與“彼界”的巨針,將死潮之橋釘入現實根基。
那不是光。
是——回家的路。
婼離的聲音再次迴盪,清晰得像從星海盡頭傳來:“錨點穩定中……星橋同步時間為七分鐘。”
“請在倒計時結束前完成躍遷。”
“開始。”娜塔莎當機立斷,聲音不帶一絲遲疑。
“立即展開路徑規劃——非戰力者優先透過!”
她目光如刃,立刻掃向三人:“林婉清、穆思思、艾琳,第一批!”
風聲在橋上旋轉,如幽魂低語,在眾人腳踝處盤繞,一縷縷灰白霧氣纏繞如絲,
不斷摩挲面板,彷彿在確認他們是否屬於“活人”的範疇。
橋下,黑霧翻騰不休。
那不是煙塵,而是死潮在緩緩吞嚥——一座以莊夜歌為錨點強行架設的橋正震顫於世界與界外之間,每一次微動都牽動無數規則的臨界。
就在這臨界狀態尚未崩潰之時。
一聲輕笑,從廢墟遠端緩緩響起。
那笑聲帶著金屬與牙釉的碰撞感,彷彿有人在剮擦笑面具的邊緣,帶著一種刻意壓低的快意與挑釁。
王奕辰來了。
他從黑霧中走出,步伐穩如儀式,眼神冷而明晰,身後緊隨的命種獵殺佇列如影隨形。
他們沒有呼喊,沒有衝鋒,也沒有宣戰。
他們的腳步聲卻彷彿在宣告一場無聲的屠殺。
整整一列命種,步伐整齊,動作機械,像一支提前編排好的“殯葬隊伍”正前來送別生者。
每一個命種額前的編號都在靜靜閃爍,整齊、清晰,沒有一絲混亂,宛如執行某項“重新命名”的儀典。
“這橋——建得不錯。”
王奕辰負手立於一面破損的戰旗旁,腳邊的旗幟殘片在死潮風中顫動,他目光微揚,笑著看向司命。
“我就站在門口,看你們一個個走。”
“我不打斷。”
“但我—你會留下誰,來守這道門?”
他的語氣不緊不慢,像是在挑選最後一塊棋子,而不是開啟一場殺局。
司命緩緩走上前,眼中沒有驚愕,沒有怒意,只有一種將來臨之事盡數算定的寧靜。
他沒有看王奕辰。
他先低頭,目光落在莊夜歌身上。
那人依舊跪伏在黃泉渡橋前,十顆理智之星早已熄滅,像風中逐一熄滅的燈塔。
他的血早已染透指間,連發梢都凝結為灰白色。
可他的身軀仍撐著——撐住那道橫跨生與離的橋。
司命輕聲道:“他。”
“這座門,是他撐起的。”
王奕辰嘴角微挑,像是聽出了什麼意味:“所以呢?”
司命抬眼看他。
此刻他的目光不再只是命運秘詭師的深邃冷靜,而是帶上了世界系的“定義者威壓”,那是一種只屬於敘述者的審視。
“我來守門。”
他轉身,面向命種軍團。
風再次吹過,撕開橋上層層霧氣。
他腳下,一道灰白棋盤悄然展開,格陣如影——虛妄迴廊再度浮現,空間邊界隨之震盪,識別系統開始微顫。
“門未閉。”
“但若你想踏過——得先在我這,寫下名字。”
“而我,會一筆筆地,把它劃掉。”
他的話不重,卻像刻刀,在整支命種佇列的邏輯晶片上刻下一道細長的裂痕。
獵殺佇列緩緩逼近,步伐不疾不徐,腳步聲在乾裂的石板上回蕩,像未出世的胎兒在母體臍帶中不斷撞擊的迴音。
司命緩步走至莊夜歌身邊,輕輕蹲下。
那座由世界系構建而成的黃泉之橋,此刻正如一道縫隙,將現實撕開,通向一條尚未崩塌的星橋——金光如湖面般微波盪漾,漣漪之中閃爍著“歸路”的輪廓。
莊夜歌依舊雙手貼地,伏於橋前。
他的眼早已無法睜開,神識如煙火已盡,卻仍有一縷殘魂在緩緩呼吸。
那十顆熄滅的理智之星化作星塵,圍繞通道軌跡緩緩旋轉,猶如哀悼者手中的冥燈,在黑夜中堅持不落。
司命俯身,低聲問他:“你還在聽嗎?”
沒有回應。
但那一絲微不可察的氣息,從莊夜歌嘴角逸出。
他沒有說話,卻用僅存的生理反應回答了司命——他還在,他聽見了。
司命伸手,輕輕握住他的一隻手。
那手乾燥卻滾燙,彷彿還在燃燒最後的魂魄,用這具殘軀支撐起這一道只通一次的門。
“我會幫你——守住它。”
他輕聲說。
話音未落,風再度升起,捲起棋盤邊緣的虛線,將那句誓言隨風灑落進將臨的殺場。
這一刻,不是守橋。
是——守“回家”這兩個字的意義。
他低頭,將《虛妄迴廊》高舉手中。
那一刻,世界的輪廓再度震動。
領域——虛妄之庭,再度展開。
灰色的迷霧宛如從破損的天頂倒灌而下,整個空間邊界被撕開一道裂口,一層層被折迭的“可能性”從司命的意志中如潮般泛出。
百道虛像,宛若鏡中世界反射出的殘光,悄然浮現。
他們是司命。
又不是司命。
有人立於橋頭,凝視前方,如石像般沉靜;
有人站在橋側,手中握牌、卻從未出招;
有人漂浮於半空,注視著整個棋局,像神明注視著棋子;
還有的,站在敵人的影子下,模糊、安靜,卻令人發寒。
這些虛像彼此之間沒有言語,卻在無聲中彼此連綴,像是“身份”與“敘述”的邊緣物。
他們不是軍隊。
他們是——被反射出的‘可能性’。
是司命的影,是他的虛構,是他未寫出的劇本,是他自身都無法確認的“存在片段”。
他的意志,已經不只是“他自己”。
而是一個關於‘他’的故事網路。
“你想過來嗎?”
他望向王奕辰,聲音低得像流水滲入裂谷,沒有半分憤怒,卻冷到刺骨。
“那你得先穿過——虛妄。”
“穿過這些,我自己都不確定是否存在的‘我’。”
“你若能活著過去——我就讓你,說出一個名字。”
他語調平緩,卻彷彿在講述一次文明審判。
王奕辰站在命種獵殺佇列最前方,眼神微凝,第一次沒有笑。
他的嘴角沒有譏諷,沒有快意,只剩沉默的觀望。
他終於意識到——
這裡不是戰場。
而是邊界。
而身前這扇橋,連線的不是敵與友。
而是——“死潮”與“虛妄”。
命種編號軍列的腳步,也出現了片刻的遲疑。
不是因為他們恐懼。
而是因為他們無法識別目標。
前方,是死潮。
橋下,是意識坍塌的無歸之地。
而橋的後方,是虛妄。
他們能識別“終點”,卻無法解構“模糊”。
死亡,是終止指令。
虛妄,是命令無法成立。
此刻,這兩個原本邏輯相悖的極端,被兩個人強行拼接。
莊夜歌,用死亡支撐“去的路”。
司命,用虛構守住“回來的門”。
他們沒有高聲怒吼。
沒有耀目的能量迸發。
沒有破天裂地的光焰爆炸。
他們只是用身體、用記憶、用精神,把這扇屬於人類的出口——一寸一寸地,抵住崩潰的世界。
整片空間,沉入一種無法形容的安靜。
時間彷彿停了。
風停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腥甜味從橋下升起,像深埋血土中腐爛的胎殼被掀開,空氣中瀰漫著潮溼又焦灼的灰白微粒。
死潮界的邊緣,波動如海底呼吸。
接著,他們來了。
一道道人影,從橋的盡頭、從虛空的縫隙、從廢墟的邊緣緩步踏入這片金光之上。
不是人。
也不是怪物。
是那些——被“熟悉”記憶包裹著的“陌生存在”。
他們穿著破碎不堪的戰鬥服,肢體之上縫合著不屬於自己的金屬元件,有的胸前隱約還能看見殘存的身份徽章:
一枚磨損的公會校章,代表著一所早已焚燬的訓練所。
一串斷裂的軍部編號,屬於數年前全滅的分支部隊。
甚至還有一枚平民醫療志願者的銘牌,殘破而靜默。
他們的眼中沒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