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著眼睛講道:“說白了,人家怎麼算計,終究是‘自己人’,你們才是外人。”
周澤川現在明白了,李懷德同李學武之間的勾心鬥角為什麼從來沒擺在檯面上。
原因被楊駿一語道破。
再怎麼競爭,紅星廠原班子成員也是有默契的,至少現在還有默契的存在。
聰明的如高雅琴,遠遠地躲了這場紛爭,主動表態,積極工作,誰還能賺了她去。
就算沒有這份機靈,像張勁松那般驕傲之人,只要沒有其他心思,也不會招惹是非。
只有蘇維德是純純的大傻子,也不知道是誰給他撐腰,竟然把紅星廠一眾人當菜雞看了。
這世上只有他是聰明的,把紅星廠經營成集團企業的班子成員都比不上他。
班子外來的三個,他是一個都沒交下,班子原本的成員,他是得罪了個遍啊。
跟著這樣的人做事還想著功成之後得多少利益,那周澤川是不是比蘇維德更傻的存在?
“要怎麼做事你自己選,我沒法給你做決定。”楊駿終究是攤開了,“你要是真沒這份能耐,那就擺爛好了,大不了回去繼續熬資歷。”
“領導,我不回去。”
周澤川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終究是捨不得這些年的努力。
別看楊駿說的輕鬆,什麼大不了回去繼續熬資歷,他這個歲數,就算回得去還下得來嗎?
真要下不了,那就上不去了。
熬的資歷無非是等著退休的時候提半級,他才三十多歲,難道要坐班二十年?
這熬的不是資歷,是生命啊。
所以楊駿的話一說出口,他知道這是給他的最後通牒,要麼幹,要麼滾。
“就算是死在這,我也得把身子站直了。”
他也是工作多年,自有一份傲氣,“這個案子我必須查下去,要辦成鐵案。”
“怎麼查?用嘴查啊?”
楊駿說話真是損,不過態度已經有所緩和了。
“蘇維德那邊你怎麼應付?”他嘴角微微抿了抿,問道:“津門的案子你就這麼撂著?”
“不撂著還能怎麼著?”周澤川苦笑,“這案子誰查誰死,蘇維德想查就讓他自己查吧。”
“就怕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楊駿聽了他的話,卻又忍不住想起了李學武的反應,津門的案子難道真是不經意之間露出來的把柄嗎?
不見得吧。
只要有李學武參與的,他就算想再多都不嫌多。
剛剛周澤川也給他介紹了蘇維德的算計,可在他看來不見得是能在這兒收尾的樣子。
查津門,看起來像是蘇維德揪住了什麼小尾巴,要一查到底,掀翻紅星廠的蓋子。
可實際上呢?這尾巴很有可能是人家故意露出來的,蘇維德和周澤川巴巴地追上去,看到的是龐然大物。
可這龐然大物就是最危險的存在嗎?
你說不查就不查了,你要是不查,人家哪有藉口反過來咬你一口啊。
所以事到如今,周澤川放棄津門的案子可不是明智之舉,這裡一定會有反覆。
只是楊駿沒辦法再逼著他繼續往下查了,單支撐另外一路都覺得很困難了,他還有能力雙線作戰?
這個虧周澤川必須得吃了,楊駿想到這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做提醒。
只當是吃一塹長一智吧。
“你既然決定留下來,那就放下包袱,好好做事吧。”
楊駿看了他,道:“關於支援的事你就別想了,真正需要支援的時候,我會幫你申請的。”
“謝謝領導。”周澤川有些激動,嘴上更是不住地地道著謝。
有領導支援他,總不至於到最後一條退路都沒有了。
他可不能像蘇維德那樣,當個大傻子。
***蘇維德的辦公室。
周澤川不想當大傻子,可有的人並不覺得自己傻,甚至有些冤枉。
楊駿是最後才找他談話,雖然是主動來了他辦公室,可一整天這心裡都沒有底。
梁作棟從保衛處回來了,並沒有來他屋裡解釋什麼,兩人好像從來沒認識過一樣。
這幾天機關裡也不是沒有傳出兩人鬧彆扭的傳聞,甚至有人說梁作棟把他打了這才進的保衛處。
說什麼的都有,越傳越玄乎。
蘇維德心裡著急,可面上不顯,笑呵呵地同楊駿扯著閒蛋。
他能不著急嘛,這些傳聞越多,他的影響力越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威信又消散了不少。
“是從程副主任那邊過來?”
“嗯。”楊駿彈了彈菸灰,又抽了一口,這才說道:“有些事情還是要跟當事人瞭解一下。”
“是應該這麼做,追本溯源嘛。”蘇維德嘴裡是這麼說,可心裡怎麼想的就不知道了。
楊駿一整天下來都去了哪裡,跟誰見面,都談了什麼,蘇維德大概齊都知道。
到最後了,來找他談話,無非是把問題的根子放在了他的身上。
這個結論他可不能接,否則不敗也是敗了。
現在他還有上面的支援,有形勢做依靠,就算手段非常了一些,也不會引起什麼亂子。
所以,楊駿說什麼他只是哼哈應付著,嘴裡沒一句準話。
楊駿也是有些不耐煩了,今天扯皮已經夠多的了,是曾經的同事他才想要私下裡講幾句的。
可看蘇維德的態度是防著他呢,這心裡可就不是個滋味了,多沒意思啊。
什麼結論能當著你的面講啊,只是現在連問都懶得問了。
見他不想說話,蘇維德卻驚訝了幾分,目光裡滿是狐疑地看著他,心裡翻了幾個跟頭。
別不是衝著他來的吧?
難道是上面對他的工作進展不滿意了,或者對他現在的工作狀況有意見了?
“這就要回去了?”
蘇維德見他有起身的意思,嘴裡的驚訝不是作假,兩人這可都沒說什麼呢。
楊駿卻是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說道:“領導還等著我回去彙報呢,早回早了。”
這麼說著,已經是按滅了菸頭,拿起手包站起身往外走了。
蘇維德這心真是懸了起來,想要留他,卻也沒什麼理由,真就放他這麼走了,今晚恐怕是睡不著覺了。
“我送你下樓。”他笑呵呵地說道:“你看你,好不容易來一趟,也不給我個面子,吃了晚飯再回去唄?”
“沒必要,少吃一口能咋地。”
楊駿的回答似乎別有深意,是提醒還是沒在意,聽在蘇維德的耳朵裡可就難受了。
兩人就這麼哼哼哈哈地下了樓,楊駿倒也乾脆,誰都沒去打招呼,就這麼離開了。
蘇維德送走了他,站在門口面若寒霜,跟其他人這麼有的談,怎麼到他這裡匆匆就離開了?沒離開,楊駿的車也快,回到部裡跟領導做了彙報,第二天就又來了紅星鋼鐵集團。
只是這一次他沒再輕車簡從,而是帶了七八個部紀監的同志,要協助和監督集團紀監辦案。
蘇維德一下子就驚著了。——“紀律我就不強調了,諸位能參與到這一次的培訓就足以說明各方面的優秀了”
領隊的表情雖然很嚴肅,但語氣很是隨和,這大半年以來,他竟是這幅面孔示人了。
或許是累了,或許是到家了,他也不想繼續做惡人,更不想惹惱了這些集團未來的姣姣者。
不是佼佼者是什麼?去港城參加培訓半年,全集團不到九萬人,卻只選出了這五十多號人,說萬里挑一也不為過啊。
之所以大半年板著臉裝嚴肅,他也是肩負著重任,要把這五十多號人完完整整地帶出去,再帶回來,少一個都是大事,多一個就是遭殃。
萬幸,總算不辱使命。
火車上,他做著最後的動員,眼瞅著火車要進站了,這才罷休。
集團副秘書長代表集團管委會到津門接的他們,車廂是集團高階專列,住起來很是舒服。
一路上也許是近鄉情怯的緣故,大家的話越來越少,直到從車窗裡看見來迎接他們的隊伍。
大半年音信全無,擱在誰的身上都有些受不了,更何況是親人呢。
不過集團有工作紀律,不允許家屬來接站。
此次去港城參加培訓的學員統一由集團安排接站,乘坐大巴車先回單位等待下一步安排。
站在大巴車前面的是宣傳部門組織的一個歡迎儀式,人數不多,但很熱鬧。
所有參訓學員都得到了一束鮮花,在寒冬臘月裡,在這個年代都是很新鮮的。
眾人分乘兩臺大巴車從火車站出發,一路向廠區行去,行李已經由保衛處負責轉運。
這是必然的步驟,雖然過海關的時候他們一定接受過檢查了,可回單位還是要過一遍的。
什麼時候她們到家了,這次的培訓行程才算是結束。
李學武見著妹妹的時候是在小會議廳,算上參加歡迎儀式的領導,七十多人哪都擱不下。
紅星廠有一處五角星形狀的建築,這裡有最大的能容納2000人的室內會場,也有能容納100人的小會場。
李學武是作為集團領匯出席這一次歡迎儀式的,李懷德、谷維潔、景玉農分別做了講話。
“二哥——”
會議結束以後,李雪有些激動地從側面到出口來等著他了。
李學武只是笑了笑,這會兒看過來的人太多,兄妹兩個不方便說話。
李雪也知道這一點,剛剛只是忍不住才過來的,見二哥點頭示意,便站住了腳步沒再跟上去。
她在培訓團隊裡已經足夠特殊了,沒必要再讓其他人議論。
培訓學員在參加了歡迎儀式以後,便分別領了自己的行李,按照名牌分別上了羚羊汽車。
這是人事處特別安排的待遇,五十多名學員全部單人單車風風光光送回家。
雖然參訓學員裡有的人職級足夠乘用小汽車了,可能由人事處統一送回去,也是一份光榮。
五十多臺羚羊等在那,真真是足夠震撼。
學員們臉上充滿了自豪的笑意,在司機的幫助下將行李搬上車。
這一趟港城之行,他們不僅收穫了知識和能力,也帶回了一大堆港城特產。
特別的,領隊在離開前還強調了,買什麼特產都要仔細甄別,千萬別把內地製造揹回去。
這可不是笑話,紅星鋼鐵集團生產的產品在港城就很多,超市裡就能看到。
單人單車,不僅是榮耀,是方便,因為他們的行李實在是太多了。
為了照顧他們,這一次集團特別批准,行李不設上限,只要背的回來,隨他們去了。
因為是集團性質的行動,過海關的時候走的是特殊渠道,倒是省了不少稅費。
不過他們在港城培訓,手裡並沒有太多的錢,買回來的多半是便宜特產。
李雪就一個行李包,是他們這些人裡行李最少的,因為她的行李已經走了其他渠道託運。
真要她自己揹回來,長十隻手也不夠用的。
沒辦法,港城的那位嫂子實在是太熱情了。
***“小雪!你回來了!”
在門市部裡忙活著的小燕是第一個發現她的,因為門口停著的汽車有點眼熟。
羚羊汽車,現在京城各單位保有量相當多,路上就是這玩意兒在跑。
“燕兒姐。”李雪穿著淺藍色的呢子大衣,腳上是黑色的皮鞋,人看起來亭亭玉立。
“哎呀,我還瞅呢——”
小燕從門市部裡出來,驚喜地看著她說道:“變化太大了,在大街上我都不敢認了!”
“哪有什麼變化啊?”李雪笑著說道:“只是走的時候是夏天,現在是冬天了。”
“不一樣,變了,太多了。”
小燕搖著頭,見王亞梅跟著出來便問她道:“李雪,能認出來不?”
“我咋不認識。”王亞梅看著頭髮盤起來的李雪,笑著說道:“白了,也漂亮了。”
“叫你們說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李雪拎著行李往院裡走,“我先回家,晚上再聊啊。”
“快回家吧,你媽可想你了。”小燕催促道:“這幾天天天唸叨你呢,盼著你回家呢。”
李雪也是盼著,想著,進了大院以後這腳步就不由得快了起來,恨不得立即見到母親。
劉茵早就聽到了汽車動靜,不過並沒有在意,這衚衕裡走汽車也多了。
冬日裡沒什麼活計,她便用針線縫補襪子,心裡雖然想著閨女今天要回來,也沒個時間點。
就是上午那會有汽車過,她出去了幾回,可都不是,現在也懶得再去想了。
只是不想吧,門口卻傳來了開門聲,她抬起頭,卻見一個大姑娘走了進來。
當媽的能不認識閨女嘛,可眼巴前這閨女又不像是她的了,跟走的時候變化太多了。
不是穿著變了,而是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更成熟了,更漂亮了。
“媽——”
“小雪——”
母女兩個對視的一瞬間,時間好像停滯了十幾秒,這才被呼聲喚了回來。
李雪再也忍不住,撂下行李含著眼淚抱住了母親。
其實她是想撲進母親的懷裡,可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是大人了,母親卻矮了。
前院就兩戶人家,對門的閆家又是搬走了,所以今天很是消停。
可李雪的回來就像是在平靜的湖面上扔了一顆石子,還住在大院裡的鄰居們都出來了。
也是不好意思進屋裡來看,好多年輕的孩子們都趴在窗臺上隔著玻璃看新鮮。
李雪本就是大院裡的人,只是出去了半年,還是去遙遠的港城,他們哪有不新奇的。
新奇李雪現在的變化,新奇她都給家裡帶了什麼東西,這年月人的思想就是這麼單純。
李雪帶回來的包裡只有需要穿的衣服,也沒往外倒騰,是同聞訊從後院回來的老太太以及母親說著離別之苦,話著親情。
家裡就這麼幾個人,白天趙雅芳和李學文都在上班,姬毓秀和李學才也要上班。
老太太摩挲著孫女的手,眼裡也是有了淚水。
李雪是在她跟前長大的,哪能不想啊。
李唐卻是不認識小姑姑了,瞪著大眼睛仔細地瞧著新奇,心想這是哪來的親戚。
劉茵點了點大孫子的腦門,笑著教他叫小姑。
“豬……小豬。”
嗯,叫是叫了,就是舌頭有點跑偏。
李雪笑著抓了他抱在懷裡親了一口,逗他重新叫,一定要叫準了才行。
李唐哪受過這個罪,一個勁兒掙扎著。
家裡幾人一邊說著話,一邊逗著孩子,時間不知不覺就天黑了。
等李姝牽著弟弟的手隨著爸爸媽媽進門,瞧見屋裡站著的那個,眼睛一睜,轉身就要跑。
“你給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