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蘇維德懷疑梁作棟賊喊捉賊的時候,梁作棟也在心裡暗罵蘇維德不為人子,狗急跳牆,殺人滅口……罵完了蘇維德,坐在審訊室裡,梁作棟也是有幾分後怕。
他倒不是後怕自己頂撞了蘇維德,以後被對方算計穿小鞋。
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後路了,就算跟蘇維德撕破臉皮又如何。
他後怕的是,昨晚死的是鄭旭東,如果沒有鬧起來,下一個會不會是他。
鄭旭東,一定是蘇維德干掉的!
為什麼梁作棟會如此篤定鄭旭東一定是蘇維德干掉的?
還在心裡咒怨對方心狠歹毒,殺人滅口?因為他從昨晚接到值班室的電話通報便開始了補救行動。
梁作棟去了鄭旭東的辦公室和家裡,卻也沒有找到那本所謂的賬本。
牽扯到所有人的那本賬本哪去了?
梁作棟真的坐不住了,所以一上班,確定蘇維德已經來了,他便闖了進去。
看蘇維德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喝茶,他一股火便衝上了腦瓜頂。
艹它媽!老蘇準是拿到賬本了!如果他沒有拿到賬本,又怎麼可能如此的淡定,還特麼喝茶看報紙。
連他都知道鄭旭東死了,老蘇能不知道?
他就沒想過,蘇維德一早晨擺出那副樣子就沒有可能是故作淡定?
想不到,甭說當時急昏了頭的他想不到,就是坐在保衛科的審訊室裡他也想不到。
“處長。”偵查員見領導進來,主動站起身打了個招呼。
來人是保衛處處長周瑤,大部室小處室變革之後,正科級的周瑤成為了周處長。
當然了,周處長的職級還是正科,要想崗位和職級相對應,她還得繼續努力。
周瑤打量了一眼坐在那裡沉思的梁副經理,彎腰看了桌上的筆錄記錄,卻是空的。
“什麼都沒說。”偵查員輕聲彙報道:“問了幾次,一直是沉默的狀態。”
“嗯,不著急,讓梁副經理慢慢想,等想好了再說也不遲。”
周瑤慢條斯理地交待了一句,而後便坐在了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著斜對面的梁作棟。
見對方抬起頭看著她,周瑤又開口說道:“其實您也知道,不用您說什麼,現在您坐在這裡,就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不是嗎?”
“當然了,您要是想主動交代問題,我們也不攔著您,畢竟誰都有主動爭取的機會。”
梁作棟確實沒說話,從蘇副主任的辦公室被帶到這裡,他一直保持了沉默的狀態。
可現在周瑤來了,幾句話便將他的老底掀開,處境已經十分的艱難和危險了。
“我要見秘書長。”梁作棟面色很是難看地說道:“我有向主管領導申訴的權利。”
“如果我們是紀監,或許還會充分考慮您的意見。”周瑤不軟不硬地頂了回去,“但您牽扯到的是刑事案件,所以你誰都見不了。”
“能帶您回來,就說明我們有足夠的自信來應付領導的詢問。”
周瑤敲了敲桌子,看著他說道:“所以您也甭費勁想辦法出去了,沒有這個可能。”
“您不把問題交代清楚,我能向領導申請拘禁您半個月,咱們耗下去,我都無所謂。”
她歪了歪腦袋,很是認真地講道:“案子不破,壓力在我這,我不能幹等著,對吧?”
“鄭旭東的死跟我沒有關係。”梁作棟其實心裡已經開始打鼓,面對周瑤的自信,他怕自己接下來連見到紀監的機會都沒有了。
“跟您有沒有關係不是您說了算的。”周瑤說話可一點都不客氣,“我們請您過來,就是想具體瞭解一下您同鄭旭東之間的關係。”
一提到同鄭旭東之間的關係,梁作棟沉默了下來,有些話他現在不敢說,也不好說。
周瑤很理解他現在的心情和狀態,但也確定開啟了對方的心理防線,就差最後一擊了。
“鄭旭東死在了梅賽德斯的房間裡,相信不用我提醒您也知道這個案子的嚴重性。”
她胳膊肘拄在了桌子上,盯著梁作棟講道:“外事部、調查部、市局都在等我們的訊息,一點案件的調查進度受阻……”
周瑤講到這裡頓了頓,隨後又強調道:“不是我嚇唬您,能坐在這裡跟您談話,也是我們努力爭取到的機會。”
“不瞞您,剛剛我們說不著急,其實是假的,我們特別急,因為我們只有一天的時間。”
她手指敲了敲桌子,不無威脅地講道:“一天之內,您要是沒有話講,那我們只能眼睜睜地失去對這個案子的署理許可權。”
這句話的潛臺詞無外乎是提醒梁作棟,他要是不在保衛科交代,那就得去她剛剛提到的那幾個地方交代,反正是怎麼都跑不了。
梁作棟咬著牙抬起頭,打量了周瑤那張年輕又淡定的臉,他有些心裡沒底。
不是懷疑周瑤在撒謊,而是懷疑周瑤說的都是大實話。
畢竟鄭旭東是真的死了,也確實死在了梅賽德斯的房間裡。
周瑤在市裡沒有什麼背景關係,但李學武有啊,無論是市局還是調查處,他所瞭解到的,秘書長可謂是手眼通天的主。
怎麼辦?說,還是不說?
說了可能不會死,但不說一定沒有好死,就算不死也得扒他一層皮。
“我跟鄭旭東的聯絡,還得從我到管委辦擔任副主任的時候說起。”
梁作棟遲疑了好半晌,見周瑤很是穩當地坐在那,便也就開口講了起來。
“那時候他也是剛剛到食品公司任職,主要負責的就是食品研發和後勤工作。”
他只要開了口,就知道自己沒有了迴旋的餘地,索性從頭開始講個清楚。
“當時還是秘書長負責三產工業和食品工業,不過沒有明文,且在交接的階段。”
梁作棟強調了一句,而後繼續介紹道:“據鄭旭東後來跟我講的,他同秘書長之間沒什麼私交,也怕秘書長的嚴厲。”
“所以他有心同正要接手三產工業的程副主任搭上關係,便就找到了我作為引薦。”
“那個時候您不也是剛來嗎?”周瑤插嘴問道:“他為什麼偏偏要求到您這呢?”
“就算是剛來委辦,我也比他有更多機會接觸到領導。”梁作棟解釋道:“況且那個時候秘書長在委辦的業務並不多,我又恰巧負責聯絡程副主任,所以他求到我沒有問題。”
周瑤瞭然地點點頭,表示了理解,抬手示意他繼續講。
“當時他就應該有點那種心思,否則不能畏懼秘書長的嚴肅,轉而投奔程副主任。”
梁作棟講到這裡的時候苦笑了一聲,微微搖頭道:“只是他沒想到,程副主任剛剛吃了大虧,對這種事並不熱衷。”
“可他太自信了,還沒等我這邊得著準信兒呢,便在管委會會議上向程副主任表了態。”
他抬起頭,看出了周瑤等人的疑惑表情,便解釋道:“那一次是食品公司給領導們彙報新產品的品鑑會,鄭旭東故意冷落了秘書長,也沒給景副主任面子,這是他跟我私下裡說的。”
周瑤對這件事瞭解的不多,只知道當時鬧過這麼一通,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她不知道。
“當時秘書長同景副主任正就三產工業和銀行的發展佈置做總結,並完成交付。”
梁作棟耐心地解釋道:“最後由程副主任接手三產工業,鄭旭東便先拜了碼頭。”
“只是後來我幫他聯絡程副主任,領導並沒有太過於親近他,只是在工作上表示了支援。”
“具體一點。”周瑤發現了問題,在這裡打斷道:“鄭旭東請你幫忙,和向程副主任靠近,是用什麼來表示的?”
剛剛梁作棟已經提到了相關的問題,要含糊過去也可以,但周瑤不能讓他自由發揮。
雖然這些事同案子不相干,更應該由紀監來問詢,可她還是問了。
“是一些古董。”梁作棟沉默了一下,這才坦白道:“我收了他一件梅瓶,他要送給程副主任的是一套茶具,據說是明朝的物件。”
“送您的呢?”周瑤示意偵查員做了記錄,詢問道:“也是明朝的?”
“那他哪裡捨得。”梁作棟苦笑著搖頭,解釋道:“是清康熙年的,但也算是珍貴。”
只是請他做介紹,一件清康熙的梅瓶已經是很珍貴的禮物了,這裡鄭旭東也有了同他攀交情要多來往的意思。
“你知道他的這些物件都是從哪得來的嗎?”周瑤挑了挑眉毛,道:“送給程副主任的被拒收後,他又拿回去了?”
“你不用懷疑我。”梁作棟嘆了口氣,道:“最初我也沒想著犯錯誤,更沒想到他能闖下這麼大的禍,我只是做個引薦而已。”
“幫人辦事,自然要穩妥,沒送出去的禮物我又退還給了他,也言說了領導的意思。”
他解釋道:“程副主任不收這個,我自然不好再在領導面前說好話,就以為到這了。”
“沒想到後來他不知怎麼的,又聯絡上了蘇副主任,也就是蘇維德。”
這裡從他的交代中就能看得出,梁作棟對蘇維德是沒有一點敬畏之心了。
集團領導裡只有一個蘇副主任,還用得著他特別道出名字來?
無非是恨極了罷了。
“鄭旭東有了蘇副主任的支援,在工作上便順利了許多,我們在一起也吃過幾次飯。”
梁作棟交代道:“蘇副主任對他,對我,都是極盡拉攏的意思,我並沒有急著答應。”
他抬起頭看了周瑤一眼,雖然知道保衛處的幹部並不忌諱這個,可他還是膽虛。
要論起來,他在委辦便是李學武的屬下,卻同蘇維德攪和在一起,本就是不應該。
這裡說什麼沒有急著答應,怎麼聽怎麼覺得彆扭。
不過周瑤並沒有在意他的小心思,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他還有什麼值得怨恨的。
“有一次在飯局上,蘇副主任讓我幫幫鄭旭東,把聖塔雅集團的副總裁梅賽德斯介紹給他,說是要聯絡食品出口的業務。”
梁作棟猶豫了一下,講道:“我當時負責對外辦工作,有這方面的便利,又不知道他們的心思,便就利用工作上的便利,主動溝通了梅賽德斯副總裁,又同鄭旭東聯絡上了。”
“再後來,具體是什麼情況我就不大清楚了,我只知道鄭旭東同梅賽德斯往來密切,又不知怎麼的,同程副主任聯絡在了一起。”
他見周瑤皺眉,詳細介紹道:“這些關係我是真不知道怎麼聯絡上的,等我知道的時候,他們已經是能坐在一起吃飯聊私事了。”
“吃飯是什麼意思?”
周瑤皺眉問道:“鄭旭東聯絡梅賽德斯,梅賽德斯又聯絡了程副主任,這裡有什麼關係?”
“我想——應該是同營城港的專案有關係。”梁作棟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說出了實情:“聖塔雅集團有意爭取到營城港更多的運營權和代理權,所以需要集團領導的支援。”
“可秘書長是持謹慎態度的,尤其是外資參與港口的運營,只答應代理許可權。”
他攤了攤手,道:“我們也都聽過秘書長關於港口運營方案的介紹和解釋,可鄭旭東沒有這方面的考慮,他更想從其中撈取好處。”
“因為食品工業主要是為了出口,他在掌握了銷售端以後,便能在食品公司擁有更多話語權,也能獲取更多的利益。”
梁作棟把話說了個透徹,稍稍遲疑了一下,思考過後又補充道:“鄭旭東為什麼要聽蘇維德的,蘇維德指使他在其中賄賂程副主任,勾連程副主任的目的,我就不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蘇副主任同鄭旭東有更密切的利益往來關係?”
這個問題周瑤還是問在了點子上,如果梁作棟承認這一點,她就有權利對蘇維德展開調查。
只是梁作棟不敢在這個時候冒失,對於她的問題認真地想了,可還是搖了搖頭。
“我在這裡講他們有利益關係,可我沒有證據,所以不能干擾你們辦案。”
“嗯,那好,我再問你。”
周瑤沒繼續逼著他,而是點了點桌子,問道:“你為什麼給鄭旭東寫便條,約他到國際飯店見面?”
“不是,沒有便條。”
梁作棟急了,皺眉講道:“情況我都已經交代清楚了,不可能瞞你們的。”
“我敢保證,我從未給鄭旭東寫過什麼便條,更沒有約他到國際飯店見面。”
他認真地強調道:“我對鄭旭東的死亡也很緊張,也很意外,可人真不是我殺的。”
“那你辨認一下。”周瑤抬手示意偵查員將她剛剛從包裡拿出來的證據遞到梁作棟面前,提醒他道:“這是不是你的筆跡。”
“這——”
真是見了鬼了!
梁作棟仔細看了偵查員舉在他面前的便條,無論是怎麼看,都是他的筆跡。
他做過什麼事自己能不記得?
真要是寫了這便條,也不用驚慌失措地跑去與蘇維德撕破臉。
可現在證據明晃晃地擺在他面前,這倒成了他參與鄭旭東死亡案件的直接證明了。
他沒寫過,卻被牽扯其中,不是見鬼了是什麼?梁作棟一張臉五官聚在一起使勁地想,最後真就確定這張便條是他自己寫的了。
“這是我寫的!”
他突然抬起頭,看向周瑤說道:“可卻不是我昨天寫的,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能記得,這應該是三四月份我幫他約見梅賽德斯的那一次,我留給他的便條。”
梁作棟有些激動地指著便條上的老化痕跡強調道:“這些痕跡雖然不明顯,可也能看得出來,不是昨天寫的,真不是昨天寫的。”
“那就很奇怪了。”周瑤目露狐疑地看著他說道:“鄭旭東為什麼要帶著這張便條去梅賽德斯的房間裡呢?他應該不會認錯吧?”
“再一個,你說這是半年前的字條了,那他為什麼要留到今天啊,不奇怪嗎?”
奇怪,怎麼能不奇怪,只是梁作棟被問的啞口無言,因為他也說不出鄭旭東要幹什麼。
如果他會招魂,一定把鄭旭東叫出來問一問,這混蛋到底在搞什麼鬼名堂。
“我再問你。”周瑤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懷疑鄭旭東是被誰殺的?”
這裡的問題真巧妙,周瑤問的是被誰殺的,可也沒否定鄭旭東是自殺的。
可從頭到尾,包括蘇維德在內,先一步都有了鄭旭東是被他殺的印象。
現在被周瑤如此詢問,梁作棟也是這麼認為的,否則鄭旭東為什麼要死啊。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梁作棟低著頭,雙手極力地抓著頭髮,很是無奈地講道:“正因為我不知道,我才會去質問蘇副主任的。”
“不過我現在想想,好像蘇副主任也沒有殺死對方的體力啊,更用不著去國際飯店。”
“你懷疑的不一定是假的。”周瑤微微搖頭,站起身說道:“你篤定的不一定是真的。”
“到什麼時候,都得用事實說話,用證據說話。”
她把便條收了起來,在出門時對偵查員交代道:“再把細節仔細問一遍。”
交待完,周瑤又回頭看了梁作棟一眼,道:“交代清楚了,就可以放他走了。”——十二月十號,星期三。
梁作棟整整被詢問了兩天一宿,不間斷的那種,偵查員都換了幾茬。
除了他第一次向周瑤交代的情況,偵查員又重新梳理了他的供述材料,反覆地詢問。
一些細節的時間點,具體的物品,牽扯到的人,涉及到的地點等等。
從保衛科走出來的時候,他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頭頂的陽光是那麼的刺眼。
雖然是白天,可他頭重腳輕,出門這一會已經打了不下五個哈欠,他實在是太困了。
保衛科根本不給他睡覺的機會,他的精神已經緊繃到了極致,現在的他只想睡一覺。
不過在休息前,他還得回辦公室一趟,他得確定一下他不在的這兩天局勢有沒有什麼變化。
變了,確實變了,一路走回到辦公室,好像什麼都變了。
變化最大的便是機關裡那些看向他的目光和眼神,有猜測,有戲謔,也有懷疑。
梁作棟太清楚這眼神的意義了,他完了,徹底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