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選對了?真的選對了啊。她站在瓷磚地面上,呼吸急促,心臟砰砰地跳——外面沒有趴在地上的麥明河。
前方是一排洗手池,洗手池最左邊,站著一個正在補妝的女性背影。
麥明河的目光,停留在洗手池上方,本應該是一塊鏡子的地方。
怪不得……怪不得她剛才爬高了往下看,看見的依然是補妝女人的背影。
因為在洗手池另一邊,本應是牆壁與鏡子的地方,站著同樣一個補妝女人的背影;在那個補妝女人的背影旁,還站著另一個麥明河一眼就認出來的背影——同一身zara休閒服,同一個頭髮被剪得亂七八糟的後腦勺。
……原本應該映出面孔的“鏡子”裡,映出的卻是不該出現的後背?麥明河愣愣地看了一眼補妝女人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洗手間大門。如果從這兒緊趕幾步、衝出門去的話……
等等,她餘光裡一掃而過的地方,好像有什麼不對——麥明河迅速回頭一看,這才發現,洗手間裡一共只有兩個馬桶隔間。
一個是坐著女模特、自己剛剛鑽出來的隔間;另一個,肯定就是自己掉進去的那一個了。
沒有選的那個隔間,竟然不知何時消失了?
還是壓根從來沒有存在過?當麥明河度把目光轉回來時,補妝女人的後背正站在她眼前。
“為什麼從左邊隔間裡鑽出來呢?”
從那個後腦勺裡,傳出一個細細的女音。它的右手終於從補口紅的動作中放下來了,手裡握著一支唇膏。
麥明河的聲音與氣息,彷彿都僵在了胸口裡,一點也傳不出來。
“請你仔細回答。”補妝女人的後腦勺,從厚厚頭髮裡說:“為什麼不說話?是你隨便選,恰好踩中百分之五十的機率,所以才答不上來嗎?”
它這口氣叫人心裡發緊,好像不回答的話,就要發生什麼危險一樣。
“不,不是的。”
麥明河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音發顫,像是一根撥動後還沒緩下來的弦。“廣告女模特與人碰杯的場面,才是真正的拍攝現場……對吧?所以我選了左邊隔間。”
後腦勺靜靜的,沒有說話。
麥明河不知道它是不是在等待自己繼續解釋,更不知道接下來即將發生什麼;她不由自主地繼續說下去,好像用聲音填滿寂靜,就能延緩未知的下一步到來。
“女模特旁邊是一塊鏡子,圖片處理時,把她的鏡中倒影給抹掉了,這一點,其實很容易就能發現。但是為什麼抹掉倒影,又為什麼會多出一隻手呢?我剛才想了半天也不懂……直到我試著去理解文案第一句話,‘多重映像,擁抱可能’。
“這句話含含糊糊的,不太好理解,可是也能總結出幾個資訊點。一,有不止一個映像;二,映像不一樣,所以才有可能性之分;三,我可以選擇其中一個可能性。”
對著一個凝固般的後腦勺,試圖解釋自己剛才的思考過程,實在有一種做噩夢般的荒謬詭怖感……
更何況,就在麥明河身後隔間裡,開啟一半的門後,還有另一個後腦勺在“看”著她。
一前一後兩個背影,彷彿映象似的,把麥明河夾在中間。
“雖然有點異想天開……但我根據這句廣告文案想到,會不會廣告圖片裡,被抹掉的鏡中映像,跟真實是不同的呀?一個是在碰杯,一個是在自飲。
“為什麼要抹掉鏡中映像呢?因為保留下來的話,只要看看鏡中映像,就知道哪一邊是碰杯,哪一邊是自飲了。如今透過某種技術,抹去了大部分映像,只留下了唯一一個不同,也就是舉著酒杯的第三隻手。
“這樣一來,看見圖片的人,就不知道真實拍攝的女模特實際上到底是在碰杯,還是在自飲了。”
也就是說,分不清映像和真實了——想到這一步,剩下的也就好判斷了。
畢竟廣告文案是“相聚此刻,共享柔醇”;相較而言,肯定是二人碰杯的場景,能夠比獨飲更好地詮釋“相聚”、“共享”這樣的概念。
這樣一想,真實拍攝場景,應該就是與文案相符的“碰杯”。
麥明河也正是抱著這個念頭,才從左邊隔間出來的。
如果現在是上了年紀的狀態,哪怕頭腦清楚,麥明河覺得自己也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這樣“異想天開”的。
這種“異想天開”法,是屬於年輕人的,老年人不容易接受新事物,也正是因為他們很難掰動固有認知,缺少思維上的柔軟度。
有了年輕的大腦以後,好像也就自然地擁有了年輕的思維——這叫什麼來著?
她記得自己以前好像聽說過……“具身認知”?“嗯……所以我才從二者之間,選擇‘真實’的那一邊出來了。應該是這樣的吧?”
補妝女人一動不動,背對她站著,說:“不是。”
麥明河呆住了。“什麼?”
“廣告中寫的是‘多重映像’。”補妝女人聲音細細地說,“但如果只有一個映像和一個真實拍攝場景,就稱不上‘多重映像’了。”
麥明河怔怔地聽著——好像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實際上,二者都是映像,在你選擇之前,不存在所謂的‘真實’。”
補妝女人的後腦勺說:“你選擇的,才會變成真實。如果你選擇從右邊隔間出來,那麼獨飲的女模特,就是真實拍攝現場。”
“姑娘——我可以這麼叫你吧?姑娘,你是想說,我從哪邊出來其實都行嗎?我想那麼多,都白想了?”
“白不白想,取決於你怎麼看。我倒是很希望你能從右邊隔間出來。當然,最理想的局面是你從門下鑽出來,不過那麼明顯的絕路,再稚嫩的獵人也很難上當呀,唉。”
後腦勺像說話一樣笑了幾聲——“哈,哈,哈”幾個字,速度緩慢、發音清楚、重度持平,不像在笑,只是像在說“哈哈哈”三個字而已。
“雖然二者都是映像,但是你讓它成真的那一個,也是符合規則提示那一個。”
麥明河有點沒懂。“你的意思是……不符合規則提示的那一個映像,也可以成真?”
“對。”後腦勺說,“這家餐廳,可以按照規則執行,也可以不按照規則執行。如果你選擇讓‘不符合規則提示’的可能性成真,這家餐廳就會被混亂、無序與隨機性所主導。
“不過,你如今讓‘符合規則提示’的可能性成真,也就意味著,規則、邏輯與提示,現在都上線了。”
“上線”?上什麼線,哪來的線?這也是一個年輕人的用詞?從上下文語意判斷,大概是指生效了的意思?後腦勺衝麥明河笑了一笑。
沒有嘴,沒有五官,只有一簾頭髮的後腦勺,明明應該看不出“笑容”才對,但是……感覺上,頭皮像臉皮一樣拉扯開了,使頭髮拉出一個弧形波動似的,麥明河竟從頭髮裡看出了一個笑。
“你想離開這家餐廳嗎?”補妝女人說,“請你找到我的臉吧。”
我特地去搜了,文中涉及的幾個桌遊,基本都有一百來年曆史了,麥明河小時候玩過,合情合理。
我覺得規則怪談很有意思,但有意思是因為新鮮感,因為規則一旦列得多了,就變得大同小異、索然無味了,一個模式,要幹什麼,不要幹什麼,x出現時就要z……反正我很快會膩。
當初那個很火的動物園規則怪談(是這個名字嗎?)後面不是又出了好幾個續本嗎,就沒水花了,我覺得應該就是這個原因。
這個感想與正文關係不大,我寫的好像不算規則怪談(不算吧?)所以你看不膩(圖窮匕見(buships:這一章折磨死我了,區域性我寫了三版,寫的過程中分別畫過圖、手拿鏡子給自己照過相,跟個精神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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