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陽縣的夏天來得又急又猛。我站在縣衙後院,看著工人們修建新的糧倉,汗水浸透了官服。三個月前這裡還是一片廢墟,如今已有模有樣。
“大人!”一個衙役匆匆跑來,“第一批賑災糧到了!”
我精神一振。自從趙德柱倒臺,我上書朝廷請求減免河陽賦稅並撥發賑災糧,今天終於有了迴音。
城門口,十幾輛糧車排成長龍。領隊的戶部官員下馬行禮:“葉大人,這是第一批五千石,後續還有一萬石。”
我翻開隨行的公文,愣住了——除了賑災糧,還有一道聖旨,召我即刻回京述職。
“什麼時候的事?”
“三天前從京城發出的。”官員壓低聲音,“聽說是唐小姐在皇上面前舉薦了大人……”
我心頭一跳。唐若雪?她怎麼突然……
“大人要走?”聞訊趕來的陳芝兒站在糧車旁,手裡還拿著記賬的竹簡。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灑在她臉上,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是述職,很快回來。”我下意識說道,卻知道這可能是自欺欺人。
當晚,縣衙擠滿了前來送行的百姓。老書吏捧著一把萬民傘,顫巍巍地說:“大人,這是鄉親們的一點心意……”
我接過傘,上面密密麻麻籤滿了名字,有些還是血指印。喉嚨突然像被什麼堵住了。
“本官……只是做了分內之事。”
陳芝兒在一旁清點行裝,動作比平時重了許多。自從聽說我要回京,她就一直這樣悶悶不樂。
“喂,”臨睡前我終於忍不住問,“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京城?”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一下,隨即又黯下來:“我去幹嘛?”
“保護我啊。”我半開玩笑,“萬一路上又遇到山匪呢?”
沉默良久,我聽見她輕輕“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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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程那天,全城百姓夾道相送。我騎在馬上,頻頻回首,直到城牆變成地平線上的一個小黑點。
“別看了,”陳芝兒策馬跟上來,“再看也看不出朵花來。”
她還是作男裝打扮,腰間佩劍,看上去像個俊俏的少年俠客。自從那晚受傷後,我們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陳姑娘……”
“叫陳子,”她瞪我一眼,“別忘了約定。”
我笑著搖頭:“陳子兄,此去京城兇險萬分,你可想好了?”
“囉嗦。”她一夾馬腹跑到前面去了。
我們走的是官道,沿途驛站都有官兵把守,按理說很安全。但不知為何,我總有種被窺視的感覺。
第三天傍晚,我們在一處山間驛站投宿。驛丞是個獨眼老頭,看人的眼神讓人不舒服。
“兩位官爺,”他咧嘴一笑,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上房只剩一間了。”
陳芝兒立刻說:“我睡馬廄。”
“那怎麼行?”我皺眉,“你睡床,我打地鋪。”
驛丞看看我,又看看陳芝兒,露出曖昧的笑容。我這才意識到在外人眼裡,這是兩個男人為了誰睡床爭執……
晚飯是硬得像石頭的饃和稀得能照鏡子的粥。陳芝兒只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我去檢查下馬匹。”
她一走,驛丞突然湊近:“大人可是河陽縣丞葉凡?”
我警覺起來:“正是。”
“有位貴人託小的捎句話,”他聲音壓得極低,“'梅花香自苦寒來'。”
我心頭一震——這是唐若雪玉佩上的圖案!
“貴人還說什麼?”
“讓大人小心青……”,話未說完,一支弩箭突然從窗外射入,正中驛丞咽喉!
“敵襲!”我本能地撲倒在地。又是“嗖嗖”幾聲,幾支弩箭釘在桌椅上。
門外傳來打鬥聲,接著陳芝兒破門而入,劍尖滴血:“有埋伏!後門走!”
我們剛衝出驛站,四周火把驟亮。十幾個黑衣人呈扇形圍上來,為首的冷笑道:“葉大人,有人花重金買你的人頭!”
陳芝兒擋在我身前,劍光如練。但她武功再高也敵不過這麼多人,很快左臂就掛了彩。
“葉凡,跑!”她咬牙揮劍,硬是殺出一條血路。
我剛要上馬,突然聽見陳芝兒一聲悶哼——她後背中了一箭!
“陳芝兒!”我返身去救,卻被兩個黑衣人攔住。眼看刀光就要劈下……
“轟隆隆——”大地突然震顫起來。
黑衣人們驚慌四顧:“什麼聲音?”
聲音由遠及近,眨眼間,一隊黑甲騎兵如幽靈般從山林中衝出,瞬間衝散了黑衣人陣型。
“錦衣衛辦事,閒雜人等退散!”領頭的騎士高舉令牌。
黑衣人見狀立刻撤退,轉眼消失在夜色中。
我顧不上追,趕緊去看陳芝兒。她臉色慘白,箭傷處滲出黑血。
“箭上有毒!”我急得滿頭大汗。
黑甲騎士中走出一人,遞給我一個小瓷瓶:“唐小姐預料到會有刺殺,特地準備的解毒丹。”
我愣了一秒,趕緊給陳芝兒服下。藥效奇佳,不一會兒她就緩過氣來。
“唐小姐?”她虛弱地問,眼神複雜。
騎士抱拳道:“在下錦衣衛百戶韓猛,奉唐小姐之命暗中保護葉大人。”
我這才注意到,這些騎士雖然穿著錦衣衛服飾,但腰間都掛著梅花形狀的玉佩——唐家的標記。
“驛站不能住了,”韓猛說,“前方十里有個莊子,唐小姐已經安排好了。”
陳芝兒勉強能騎馬,我讓她靠在我懷裡,一行人趁著夜色趕路。
“葉凡,”她突然低聲問,“那個唐小姐……是你什麼人?”
我一時語塞。是啊,唐若雪是我什麼人?債主?合作伙伴?還是……
“貴人。”我最終答道。
陳芝兒輕哼一聲,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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