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八點沒到,大家都早早就來到村委會辦公室等著了。
謝正林穿著一身較為正式的中山裝,拿著有些泛黃的筆記本,神情非常凝重。
他敲了敲黑板:“同志們,今天內部會議的主題是:如何應對外部阻力。”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頭看著謝正林。
謝正林把手裡的搪瓷缸往桌上一墩,茶水濺出半圈水漬,沾溼了筆記本的一角。
“大夥兒知道,一大早叫大家來開會是為了什麼事嗎?今天的會議是要給大夥兒通報個事兒。咱們市裡下了通知,三天後派調查組來查咱們林場的賬目。”
會議室裡霎時靜下來。
李衛國餘光瞥見陳會計額角的汗正順著皺紋往下淌。
“查賬是大事兒。”謝正林敲了敲桌上的筆記本,紙頁嘩啦作響,“咱們林場這兩年效益見漲,上頭關心是應該的。”
他掃過眾人,最後落在李衛國臉上,“衛國,你帶的伐木隊是創收主力,這段時間也給咱們大隊賺了不少工分,針對這個事情你有啥想法?”
李衛國想起昨兒在後山撞見陳會計蹲在茅房抽菸,腳邊扔著半本燒了邊角的賬本殘頁——當時陳會計看見他,慌得連煙都掉在糞坑裡,冒出一股焦糊味。
“咳!咳!賬目清白不怕查。”他開口時故意清了清嗓子,“就是……”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陳會計發顫的手指,“得防著有人趁亂使絆子。”
散會時陳會計幾乎是搶著往外跑,藍布衫後背溼了老大一片,汗水的味道混雜著黴味,在空氣中留下一抹揮之不去的潮溼氣息。
李衛國站在門口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楊樹林裡。
他轉身對謝正林說:“廠長,我想去村頭茶館轉轉。”
謝正林眯起眼:“你想去聽風?”
李衛國點頭:“嗯,有些話,在辦公室裡聽不到。”
村頭茶館的八仙桌好像很久沒擦洗一般,油膩發亮,茶杯兒都是陳茶垢。
李衛國刻意把帽壓得低低的,褲腳沾著鋸末——這是他特地跑去伐木場滾了兩圈的效果。
他看見角落裡王德發和幾個人低頭在說話,往旁邊背對著他們找了個位置坐下,就聽見傳來王德發的大嗓門:“你們以為那李衛國憑啥可以得到那麼多好處?還不是仗著謝廠長撐腰作威作福!”
“噓——”有人壓低聲音,“你小點聲!不怕他聽見?”
“聽見又咋?”
王德發灌了口茶,“砰”的一聲瓷碗碰得桌子響。
“我就不信等調查組一來,查他個賬目不清,看他還能蹦躂!”
另一個粗啞的聲音接話:“聽說縣裡要撥筆錢建木材加工廠,要是李衛國倒了,這專案……”
李衛國捏著茶碗的手緊了緊。
王德發這傢伙帶著大金鍊子,還讓他媳婦找他哭窮接糧票。明明他那條金鍊子在鎮裡供銷社都得賣三十八塊五。
李衛國心裡有點不是滋味,隨手摸出一個皺巴巴的煙盒,抽出根菸點上,看著王德發得意的笑:“到時候咱哥幾個,也能分杯羹不是?”
李衛國沒再聽下去。他把茶錢壓在碗底時,轉身走了。
上輩子他就是這樣,被謠言困在局裡,直到趙秀娥抱著斷氣的小妮子撞開家門,他才看清背後的手。
這輩子他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這天晚上,李衛國在家裡幫忙燒火,晚飯趙秀娥打算做個麵疙瘩。
趙秀娥在案板上揉麵,面劑子在她掌心滾成圓團,像小妮子圓乎乎的臉。
“當家的,明兒我得回趟孃家。”她把麵糰按扁,聲音輕柔卻堅定,“我娘說二虎家的小子要訂親,讓我帶兩斤掛麵過去。”
李衛國往灶裡添了把柴,火星“噼啪”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