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官軍,還是賊軍?楊文嶽閉眼沉思片刻,終於猛地睜開眼睛。
賭了吧!在朱裕一干將領的震驚下,楊文嶽吩咐幾位領兵將領剃髮——要多怪就有多怪。
“為何?”
朱裕等人不解,要知道在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的年代,剃髮修須都要挑選吉日去做,怎可倉促行事。
這感覺就像有人命令壯漢把“蛋”給挖了。
“眼下你我性命都繫於一念之間,若想活命就尊令行事!”
楊文嶽說的斬釘截鐵,自己也命人開始剃髮,旋即又補充一句,叫人趕製旗幟,紅黃藍白的旗幟都要有,圖中紋飾要稀奇古怪的。
十餘位文官、將領疑惑著照辦,一時間都變成高舉古怪旗幟的“紅巾軍將官”,只是戴上頭盔暫時都看不出端倪。
楊文嶽來到前方沉吟片刻後補充,以他平時少有的高音量大吼道,“我乃大齊右路徵明先鋒總兵官楊!奉原紅巾軍大元帥、今大齊王命,接管東昌城防!三十六時辰不開城門者,皆視作我大齊仇敵,破城之後全城皆屠!”
楊文嶽話音剛落,朱裕猛地側頭看他一眼,滿臉皆是震驚和不解,像是在說為何要假冒成賊軍,而不是堂堂正正公示官軍身份?摘下頭盔展現還俗和尚的短寸髮型,楊文嶽回頭瞧了將士們一眼,三名將領忙將扎束在手中的旗幟舒展,高舉過頭。
朱裕則與其他將領一起摘掉頭盔,展露出“刺蝟頭”、“鯊魚頭”、“和尚頭”等等怪異髮型。
楊文嶽扭過頭望向守軍,死死握住身前的韁繩,暗自灌輸氣力到胳膊與雙腳,四肢的頂端彷彿點燃火焰,隱隱發燙起來。
若是試探錯誤,或者牆頭有認識自己的人,迎接而來的會是無數毒辣的箭矢,而自己也將葬身於此……
要逃嗎?
城頭計程車卒交頭接耳了片刻,像是在說“如此古怪的將領髮型、五花八門的旗幟才是紅巾軍本軍,而不是其他山賊馬匪假扮的”。
隨即牆頭傳出一聲嘹亮的喊聲:“開城門!”
這聲吶喊就像清晨的曙光,撕破黑夜的昏暗。
楊文嶽長舒一口濁氣,身後的一眾士卒官員倒像遭遇當頭棒喝一般的面露驚愕——東昌城守軍竟已自發投靠賊軍!
方才的詢問不過是生死詢問,但凡回答錯誤都將招來禍患。
楊文嶽等人順利進入東昌城,卻是披著一層紅巾軍的外皮。
在入城之前,楊文嶽低聲強調嚴守軍紀,管好褲腰帶,若是被發現是假冒的“賊軍”,少不得要被賊軍追擊。
好在楊文嶽只在江西、湖廣、保定任過職,山東文武認識他的並不多,更聽不出他的聲音。
騎馬入城之際,楊文嶽頓覺一陣悲哀,他堂堂官軍非要假冒賊軍才可進入城池。
城中街道幾乎沒有百姓上街,滿身血汙計程車卒們則是來回搬運因為混亂而死計程車卒百姓。
“城中各級偽明官員,頑抗大齊天兵,已被我等正法。若有疏漏的,還請楊總兵指點一二!”
守將殷勤地討好楊文嶽等人,絲毫不覺得這些將士身穿明制甲冑有什麼不妥。
明軍在濟南慘敗,各地府縣都在尋找自己的出路。
“你就不怕我等是偽明官員假冒的?”
楊文嶽壯著膽子拿出上官的架子在前面走,作為部屬的朱裕等人卻按照吩咐去接管東昌城防——其實是吃大餐心切,肚子裡已經多日沒有正經油水了。
守將努力擠出一臉假笑,自發微曲的腰背顯得那麼卑微,“豈敢,豈敢。久聞齊軍武功赫赫,本就是滅虜復遼的忠臣義士,只是被奸人暗害,才不得不反擊偽明,掙下一番基業。
小人探知齊軍在濟南大敗偽明,方圓百餘里州縣皆傳檄而定,此時前來接收城防者,不是我大齊精銳,又能是誰呢?”
該死的奸人,投誠反賊還能這般嘴臉!
嘴角的憎惡轉瞬即逝,短寸的和尚髮型仍有發癢,楊文嶽迅速換上一副調笑面容,抬手指了指守將,“你倒是機警過人。”
“嘿嘿。”守將低頭竊笑,“齊軍老爺威震四方已是鄉野皆知的,就連路邊孩童也常唸叨‘開了城門迎齊,齊軍來了不納糧’,還說齊軍打明軍,皆可以一當十。如今數萬齊軍橫掃天下,偽明不過是齏粉而已,天下府縣只怕很快就要重歸大齊了。”
守將的興致很高,似乎覺得自己能躋身反賊武將之列,在改朝換代戰爭中謀取新的地位,為子孫後代打下一份基業。
然而這番詛咒大明暴斃的話語在楊文嶽聽來,就像被鐵針刺耳一般的頭疼,他不悅地冷哼一聲,卻把守將嚇一跳。
守將臉上的假笑瞬間凍結,下意識便要跪下去祈求原諒,膝蓋卻曲在半空,不曾跪下去,也不曾立直,“小人心直口快,若是哪裡冒犯了上官,還望指點……”
楊文嶽有心作弄此人一番,便看向遠方一言不發,叫對方自己擔驚受怕。
忽然,楊文嶽感到有人湊近自己的胳膊,一個略微柔軟的小東西遞來手中。
楊文嶽低頭一看,才知道這玩意竟是同福錢莊的銀票,足足三百兩。
好嘛,若換做以前,楊文嶽少不了斥責一番,怒罵對方將自己的“氣節”看扁了。
可是如今前途坎坷,多一些銀子也能多一些整軍力量。
“你小子。”楊文嶽擺擺手,“可知我大齊治軍森嚴,決不可上下賄賂?你是想陷入我於危難啊!”
守將聞言心中泛起嘀咕,儘管紅巾軍廉潔、嚴明的名聲遠揚,但這世上怎會真的存在“廉潔奉公”的“呆子”?就算有些許,也只是極個別的“稀罕物”。
歷朝歷代初立時,總要義正言辭地打擊腐敗,可那都是上位給百姓看的。
這番規則如何約束打天下的宗室、勳貴?大人物能說不收賄賂,可你個小人物敢不送試試,小鞋給你穿到斷腳。
“豈敢,豈敢,這只是兒子獻給父親的禮。大齊萬般勇武,也該遵守常人倫理吧?兒子孝敬父親那是天經地義的。”守將一臉理所當然,“末將一片孝心,懇請楊總兵收下,為末將指點方才所犯疏漏……”
楊文嶽聞言沒被守將懷疑,便不再推辭,熟練地捏住銀票收回懷裡,“咳咳……我大齊立國之正,哪是乞活賊那般誘騙小民的賊子可比的。我大齊雖要與民休息,卻不是不納糧的乞活賊。天下百姓不納糧,吾等上何處籌措軍費?
拷掠士紳終究不是長策,齊王已下令敬尊士紳,不可隨意折辱。
胡亂宣揚國策,在大……偽明治下應該是何下場,小心人頭落地!”
“啊!”守將恍然大悟,下意識摸了摸脖子頓覺腦袋還在,連忙對著楊文嶽磕頭致謝,隨後又遞出一張銀票,又是三百兩銀子。
“府庫糧倉已貼好封條,就等上官查閱!”
“好,很好,你差事辦的不錯!”楊文嶽頓時喜笑顏開,有了這筆錢糧足夠走完全程,“只是眼前局勢不明,乞活賊、野狼賊近在眼前,齊王殿下命我整頓兵馬,務必將賊子擋在運河以西,你可要好好為我軍籌備糧草馬匹,日後我自到殿下面前替你美言幾句!”
“多謝楊總兵!若楊總兵不棄,末將願拜為義父!以後我就是您的馬前卒,與義父共進退!”守將滿面春光燦爛,開心地跪下去再度磕頭,旋即頂著滿額的灰塵指路,“義父快請,我早已備齊酒席就等上官入座了!”
經過充足酒肉的滋養,四千官兵總算恢復些許狀態。
當楊文嶽領兵出城“討伐乞活賊”之際,守將仍在牆頭擂鼓吹號,替他們壯大聲威。
而楊文嶽卻騎在馬背上,拿出紙筆書寫關乎乞活賊、紅巾賊的諸多異行,以便將來官軍對上反賊主力,可有助益。
『賊道法力驚人,卻遵循自然之理,點到為止,雖能呼風喚雨,卻不引雷傷人,亦不引水灌城,可稱得道天師,可與之鬥法,卻不可怒之。
賊將研習邪法,無懼生死痛楚,如久服寒食散,喜怒無常,殘忍暴虐,喜髡髮,豎亂旗,親黔首,而遠賢良,亦深惡韃虜。
賊將可觀凡人氣運,喜殺戮當頭紅雲之人,以奪取凡人靈氣煉製邪祟法器,如無心炮,霹靂花彈,三昧真火琉璃盞,一雷指,六連手銃,飛天靈火,長明杖,悍勇傀儡』——《奇賊指錄》
……
黃河兩岸,大量遭受賊寇“迫害”計程車紳官宦,紛紛攜家帶口渡過黃河,投靠河南之地手握重兵的大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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