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方說,宋江進京趕考,好不容易當上知府,卻專愛使槍弄棒,招納江湖好漢,終日談些殺人放火的勾當,那聽上去就不像話。官與民終究隔了一層。
吏才是古代黑道和白道最可能直接發生交集的地方。
都說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
但是被大宋官員看不起的吏員,他們已經是百姓接觸的天花板。
平時他們見不著真正的官兒,宋押司就代表著官府,一言九鼎,有“殺人活人”的能量。
一個小小的押司,他怎麼配當及時雨?怎麼配,怎麼配,活在大宋這個時代,看人家押司不整死你!
但是在東京城,你一個吏員還翻不起什麼風浪。
大宋前期官員還以經商為恥呢,一般都是悄悄的幹。
但是自真宗時期,情況大變,許多官員都是公然經商了,成為“官商”。
他們不僅公開行動,而且規模也越來越大。
不光是手段非法,而且還引以為榮。
世人並不向以前一樣不接受,反倒是社會輿論越來越“理解”了。
隨著大宋承平日久,你有錢就是牛逼的理念,深入人心。
這也是宋煊差遣皇城司的人去放風聲,沒有達到他想要達到的目的原因!甚至還有些風轉,就是劉從德主動還欠款這件事,說成了配合宋煊的工作。
這讓宋煊覺得有人在背後操縱輿論,大抵就是劉娥乾的。
啪。
周縣丞重重的拍了一下驚堂木,打斷了自己曾經當吏員的屈辱回憶。
眾人皆是一驚,隨即看向周縣丞,但是又都沒有把他放在眼裡。
無他,大家背後都有人!
“肅靜,吵吵鬧鬧的像什麼樣子?”
“我勸你們最好一刻內排出個先後次序,免得一會大官人回來發脾氣,把你們都轟出去。”
“你們可以不給我周德絨面子。”
周縣丞環視這幫人冷冷的道:
“但是大官人既然讓我坐在這裡處理,我就代表了大官人的臉面。”
“你們不給我面子,就是再打大官人的臉。”
“一會惹得大官人發火,別怪我不念及舊情,替你們言語。”
周德絨這幅狐假虎威的模樣,倒是震懾住了這幫人。
於是眾人平靜下來,快速按照先後順序排好了隊伍。
“鄭主簿,你再做一次記錄,待到完成後,我再去請大官人回來。”
“是。”
這些平日裡有頭有臉的掌櫃的,老老實實排隊,根本就不敢再多說什麼。
班樓排在第一個,瞧瞧他的下場。
若是他能夠被原諒,就更加驗證宋大官人是對事不對人。
如此一來,眾人也算是摸透了宋煊的脾氣。
將來也好對症下藥,免得惹到宋煊發火。
宋煊躺在躺椅上,小睡一會。
周縣丞站在門外等了好一會,都沒有進去打擾他。
就算今日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商人,可排名靠前的正店都挺矜持的,沒有參與進來。
如此晾一晾他們,實屬正常。
周縣丞倒是沒有想到,宋煊這為官之道,還是挺得心應手的。
尤其是他一直都在回味方才在公堂上大發雷霆的模樣。
原來當知縣,是這種的舒爽感啊!
周德絨不知道怎麼形容,但是他知道自己距離當知縣這個臨門一腳,有著天大的溝壑。
他回想起宋煊當時說的話,也不知道自己跟著他好好幹,有沒有機會邁過這一道鴻溝。
鄭文煥一路小跑,氣喘吁吁的道:
“大官人可是完事了?”
“怎麼了?”
周德絨臉上閃過意思怒氣:
“難不成讓那幾個商人等一會,他們都不肯嗎?”
“不是,不是,御史中丞王曙急匆匆的來了,要見大官人。”
“哦?”
周德絨也不在等待,而是敲門道:“大官人,御史中丞王曙求見。”
宋煊從躺椅上坐起來:“此人是誰,我沒聽說過。”
周縣丞連忙給宋煊介紹了一下王曙,他也是考進士出身。
因為繼室是原宰相寇準的女兒,故而收到牽連被貶謫,連年在外為官。
特別是治理蜀中,極為有名,被稱為前張后王(張詠)。
但是治獄有方,重用刑法,再加上是當今官家的老師,所以被召回來了。
宋煊點點頭,自己與王曙並無什麼交集,隨即讓人把他請進來。
王曙一進後院,瞧著宋煊站在門口迎接,眼睛有些紅腫,他當即開口道:
“宋知縣,在下王曙,如今為御史中丞,冒昧來訪,實在是有私事。”
宋煊瞧著鬚髮皆白的小老頭:
“王中丞儘管說,我若是能幫忙,定然能幫忙。”
王曙倒是也沒有隱瞞:“李源乃是我女婿。”
“啊?”
宋煊有些發矇,隨即叫來仵作,陪著王曙前往停屍房。
停屍房建造的極為陰涼,裡面又放了些冰塊。
王曙走進停屍房。
他以前沒少進來看著仵作勘驗屍體斷案,只是沒想到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的頭上。
宋煊站在一旁,瞧著王曙這個六十多歲的小老頭檢查自己女婿的屍體。
當王曙瞧著那空洞洞的心臟處,整個人都處於發矇的狀態。
“我聽過浴室殺人取心腎的案子,但是一直都不清楚為什麼?”
王曙儘管有些堅強,但眼淚還是控制不住的流下來了。
這是他小女兒的夫婿,才成親沒有兩年呢。
而且李源也是自己被貶在外看好的人才,特意也是讓他走自己的老路。
未曾想竟然會發生如此之事。
若是自己今年沒有被召回來,此事也就不會發生了。
“王中丞,我也是頭一次聽聞,以往的案子卷宗全都在開封府,我無權查閱,拿不到一手資料。”
聽著宋煊的話,王曙也理解,隨即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宋知縣,你排查現場的時候,可是發現了什麼?”
“鞋印。”
宋煊描述了一下自己拓印的東西,以及他針對現場做出的判斷。
就是一時間無法判斷是以前的兇手,還是模仿作案。
王曙聽著宋煊如此詳細的描述。
倒是也認同了宋煊並沒有胡亂對付,交給自己手下去查。
但是光靠著鞋印,想要在百萬人口當中撈出真兇,簡直是難如登天。
況且王曙此番回京,他覺得東京城的人口怕是已經超過百萬了。
“此事我也無法做出判斷,但是我可以前往開封府幫你把浴室殺人案的卷宗全都調出來,咱們兩一起看。”
王曙咬著牙道:
“無論如何,我都要把兇手繩之以法!”
“那可太好了。”
宋煊連連點頭:
“有了王中丞幫助,能迅速抓住兇手,也免得他老的動不了刀,成為懸案,逃脫制裁。”
“所以你下意識的排除了仇殺以及財殺?”
宋煊搖搖頭:“我並不能十分確定的排除仇殺,財殺倒是可以排除,衣服財物都沒有被弄走,偏偏弄走了心臟,除非有人在高價格收購心臟。”
“但是我又想著東京城那麼多乞丐,甚至無憂洞綁架了那麼多人。”
“要有這種買賣,他們早就做下來了,何至於獵殺到一個進士頭上?”
“再沒有抓到兇手之前,什麼話都說不準的。”
“也是。”
宋煊不想在這種事上跟他多爭論。
反正沒抓到兇手之前,說的全都是廢話。
王曙嘆了口氣,掩蓋住臉上的傷心之色,他緩慢的給自己女婿蓋上白布:“先放在這裡兩天吧,此事我還沒有與我女兒說呢。”
“哎。”
宋煊倒是沒搭茬。
王曙繞過屍體,走了過來,打量著宋煊:
“宋知縣,你倒是沒有勸我節哀。”
“人死了,節哀有個屁用,抓住兇手砍了他的腦袋,才能告祭死者,同時讓自己後半輩子睡個安穩覺。”
聽著宋煊如此通透的話,王曙愣了一會,才開口道:
“宋知縣不愧是我大宋最年輕的狀元郎,看事情如此通透。”
“王中丞還是想想如何面對自己的家人吧。”
宋煊請他離開停屍房,作為皇帝的老師,將來定然會受到重用的。
待到宋煊送走王曙後,他站在縣衙門口,目送他坐著驢車離開。
“大官人,他不願意與我說話。”
齊樂成解釋了一句,王曙直接就闖進去了。
宋煊點點頭,這根本就是不齊樂成的緣故。
人家本來就是高官,家裡人還出了事,直接闖也實在是正常。
“行,我去會會這幫人。”
宋煊揹著手,慢悠悠的奔著大堂而去。
眾人見宋煊來了,連忙行禮。
宋煊誰都沒搭理,只是走上臺階,坐在主位上,瞧著下面這群人。
“鄭主簿,來的人可是按照前後順序排好了名單。”
“回大官人的話,名冊在這裡。”
宋煊接過瞧了瞧,慢悠悠的看。
宋煊如此動作,確實是讓底下的人大氣都不敢出。
畢竟大官人的脾氣是出奇了的“好”,只要你不招惹他。
劉從德可是被大官人給扔出去了。
這件事,東京城其餘人不知曉,但是有能量的人,可是聽到了此事。
“班掌櫃的是頭一個來的?”
聽著宋煊的詢問,班樓掌櫃的了連忙上前一步:“小人確實是一早就來了,未曾想大官人到了門口沒進來,直接就離開了,小人一直等到現在,連午飯都沒有吃呢。”
“錢甘三。”
“小的在。”
“你帶著班掌櫃去數錢入櫃。”
“喏。”
宋煊又對著班掌櫃道:“你差人去給你買點吃的墊墊肚子,本官事後還要有話要說。”
“是。”
班掌櫃惴惴不安的跟著走了。
宋煊瞧著第二名:“做個自我介紹。”
一個一個的過來介紹,宋煊就坐在那裡聽著,時不時的在紙上記錄一下。
搞得下面掌櫃的不知道宋煊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總之,就是一個一個的過會,宋煊在那裡記錄。
待到所有人都記錄完了後,宋煊終於鬆了口氣,站起身來溜達了幾圈。
“錢甘三,帶著兄弟們都點仔細嘍,若是出現差錯,你就等著破家吧。”
“喏。”
宋煊說完後,就帶著自己記錄的東西直接回了後堂,搞得許多掌櫃的面面相覷。
他們還等著宋煊給寫首詩詞呢。
哪怕是給提個字呢。
但是宋煊就這麼收錢,水靈靈的走了。
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眼神示意,都想要讓別人出頭去問一問宋大官人。
但是又不想得罪宋煊。
誰也沒有敢去問的。
宋煊拿著收集到的資料,就坐在躺椅上繼續休息。
這群人不敢追問宋煊,反倒是把周縣丞給團團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