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宋煊的騷操作,著實是給丁彥整不會了。
方才宋煊自己說的慷慨激昂的,他在應天府如何如何斷案如神。
結果宋煊碰到皇太后的侄子犯法,他直接“誣陷”我丁彥是主謀!如此行徑,一丁點骨氣都沒有!更不用說什麼神探之名。
面對宋煊這樣的人,丁彥哪能嚥下這口惡氣啊?
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簡直是有辱斯文!
宋煊這種人怎麼能連中三元,成為大宋狀元呢?丁彥胸膛起伏個不停,臉上全都是慍怒之色。
“宋煊,你身為官家欽點的狀元郎,如此冤枉於我,一點體面都沒有,好得很!”
“哈哈哈。”宋煊大笑幾聲,隨即指著他道:
“我呸!”
“憑你個貪官汙吏,也配跟我說什麼朝廷的體面?”
“朝廷的體面,早就讓你給丟光了!”
“你。”
丁彥胸膛都要氣炸了。
他懂了,原來宋煊是故意的。
“宋煊,你竟然如此冤枉於我!”
“我要見官家!”
“我要見官家!”
宋煊瞥了他一眼:“官家是你爹啊,你說見就見?”
“你怎麼那麼牛呢?”
“況且你一個貪官汙吏,我憑什麼讓你見官家?”
丁彥雙目微微睜大。
他著實沒想到宋煊會如此無恥。
一時間他說不出來話了。
耿傅瞥了一眼牆後面,忍住瘋狂上揚的嘴角。
他原本以為宋狀元必然是那種腹有詩書氣自華,開口閉口之乎者也,罵人不吐髒字的那種高高在上的形象。
耿傅未曾想過宋狀元竟然會是如此的“接地氣”。
著實是與他想象當中連中三元的狀元郎不一樣。
畢竟宰相王曾的表現,他可是見過的。
“你冤枉我!”丁彥咬牙切齒的道。
“不錯。”
宋煊輕微頷首,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啊?”
丁彥下意識的張了張嘴。
他沒想到宋煊竟然真的大大方方的認了。
他怎麼就那麼無恥?丁彥攻擊宋煊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反倒是傷了他自己。
宋煊十分坦然的點點頭:
“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但沒法子的事。”
“什麼叫沒法子的事?”
丁彥認為自己用無恥來形容眼前這個狀元郎,措辭都是輕的。
“誰讓你搭上了劉家呢?”
宋煊一句話就給這件事定了性:“我方才就說了,你丁彥也配跟人家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你全家落的如此悲慘的下場,劉家都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受損事情出現,你信不信?”
“棄卒保帥的故事,你讀了這麼多聖賢書,都沒讀過嗎?”
“棄卒保帥?”
聽著宋煊的話,丁彥已經明白。
趙德他全都把實情說了,而且還推到自己這個員外郎的頭上。
而且宋煊他不敢往下查了。
就算查了,劉家不認,會按照趙德的說辭全都推到自己的頭上。
丁彥眼裡滿是焦急之色,自己已經成了棄子!
宋煊則是繼續往上添柴加油:“今日的案子快速結了,依舊能保住我神探宋十二的名聲。”
“你丁彥嘛,該是貪官汙吏,就該受到大宋律法的制裁。”
“大娘孃的外戚,人家該吃吃,該喝喝,該享受享受。”
“這樣的結局,你好我好,他也好,你就別再掙扎了。”
丁彥臉上驚詫之色更是難掩。
他著實想不到誇誇其談的神探宋十二,在應天府就是這樣幫助晏殊斷案的?
晏同叔他為了政績,什麼都不顧了?“你胡說。”
丁彥反駁的語氣也越來越不自信了。
宋煊又附在丁彥耳邊笑道:
“丁員外郎,你得記住一句話。”
“冤枉你的人,可是比你自己知道你有多冤枉的!”
丁彥目瞪口呆。
堂堂大宋狀元,竟然會說出如此黑暗的話來。
他怎麼比官場那些老油子還要黑心呢?
宋煊渾不在意丁彥的看法:“如今呢,事發了,劉家只會把罪責都推到你身上,我也不想節外生枝,你就認了吧。”
誰都知道有皇太后在,奈何不了劉家。
可是他宋煊不是剛說過應天四句嗎?如此奔著“聖人”目標走的大宋狀元,竟然會說出如此讓丁彥冰寒徹骨的話來!最讓丁彥感到絕望的是,他覺得宋煊說的是對的。
可。
誰願意甘當棄子呢!
“我招,我要招!”
宋煊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也不理會歇斯底里的丁彥:“小耿,你寫完了沒?”
“寫完了就趕緊讓丁員外郎簽字畫押,我還趕著回家陪我娘子吃晚飯呢。”
“本來今日端午是不用上值的。”
耿傅嘴裡附和著:
“回宋狀元的話,我正在寫。”
“那就好,寫完了就讓他簽字畫押,我去與官家交代一聲。”
宋煊直接從牢房走了出去。
丁彥瞧著眼前的禁軍,知道他是皇城司的。
見到宋煊走了,他更事不想放棄這唯一翻盤的機會。
“我有事要與官家說,還望小哥兒能夠代為傳達。”
“事成之後,我必有重謝。”
耿傅抬頭瞥了他一眼,又聽到:“我這裡有賬目,你查一查就知道,我方才說的都是真話。”
其實用不著丁彥再說些什麼。
方才自曝之後,已經有皇城司的人去他家裡的密室搜查了。
畢竟皇城司做事還是有分寸的。
先把人給羈押控制住了。
待到天子下令才會去抄家。
所以開始也沒有搜查他們家中。
“我一個小小的員外郎如何能是主謀?”
丁彥不想自己全家下場那麼慘。
他更不想牽連堂哥丁度,他大好的前途,今後是要進入中樞當宰相的。
“真的是劉從德,就算是到了官家面前我也是這樣說。”
耿傅哼笑一聲:“丁員外郎,你也別白費力氣了。”
“縱然主謀是衛州知州劉從德,你空口無憑的,誰會信你?”
“你不就是想要把宋狀元往大娘娘手裡送嗎?”
“借刀殺人這招,宋狀元那麼聰明伶俐之人,如何不會識破你的算計?”
聽著耿傅的話,丁彥滿臉的不可置信。
原來宋煊他是這麼想的。
“我沒有這個意思!”
“我方才說的是真的!”
“真的,你要相信我啊。”
“那一百根金絲楠木除了劉家,誰敢公然侵吞皇家的貢品?”
“我有證據,趙德一定沒有說過,修繕黃河工程之事,我也有證據證明是劉家參與了。”
“是,大娘娘賞賜了不少財物給劉家,可是劉家從來都不會嫌棄錢多,連樊樓都會主動送上乾股。”
耿傅寫訴狀的筆停頓了一下。
黃河是年年都修繕,但是年年都要水淹東京城。
這幫人竟然在這種國家大事上貪汙腐敗。
那可真是膽大包天!
但更多的是心驚膽戰。
耿傅知道劉家不乾淨,但是沒想到會如此不乾淨。
“無論是修繕黃河還是樊樓有股份,沒有證據的事,我勸你不要多說。”
聽著耿傅的話,丁彥連忙開口:“我有證據,只要讓我見到官家,我什麼都說的。”
“那你再說說。”
耿傅重新拽過一張白紙。
聽著丁彥的話寫了起來,隨即兩份供詞全都讓丁彥簽字畫押。
丁彥快速瀏覽了一遍。
一個是主謀定在自己身上。
一個是主謀定在劉從德身上。
“這是何意?”
耿傅面無表情的道:
“現在口說無憑,若是真有證據,那便是第二份狀詞有用。”
“若是沒有證據,第一份狀詞還得加一條欺君之罪。”
“你籤呢,就給你見官家的機會,要是不籤,趙德的供詞也完全夠定你這個主謀之罪的。”
耿傅說完就把筆遞給丁彥,讓他趕緊簽字別廢話了。
一想到趙德,丁彥咬了咬牙。
既然趙德什麼都說了,那自己再隱瞞也沒有用。
還要背上一個主謀定罪名。
丁彥這個時候哪有其餘選擇,直接把兩份狀詞全都簽了。
耿傅又給他鬆開一隻手,示意他把自己名字的地方全都按上手指印。
最後又讓丁彥沾墨,把手掌按上去。
丁彥抬頭看著耿傅到:“現在我可以見官家了吧?”
“來人,給丁員外郎端茶喝一喝,我這就去面見官家。”
“是。”
“你先好好想想該怎麼與官家說,最好挑有證據的事說,要不然沒有人救得了你。”
丁彥連連點頭:“一定,一定。”
耿傅出了牢門,把狀詞全都拿給宋煊看。
宋煊仔細瞧了瞧。
果然在修繕黃河這件事上,劉家也參與了貪汙。
他沒想著要扳倒劉家,因為有劉太后在,這根本就不現實。
但是透過丁彥這件事,讓太后一黨內訌的事,宋煊覺得自己還是有極強的操作空間的。
“宋狀元,我不明白。”
耿傅指了指那個手掌印記道:
“以前都是按手指頭印,怎麼今日還要按手掌呢?”
在宋代以前,用指紋簽訂契約是很常見的事,秦朝時期官府就用指紋來幫助解決案件。
因為指紋是很難做假的。
而且前輩們還寫了一本書教人識別指紋,歸納了三類六種,方便快速學會準確辨認。
但是宋煊在幫助晏殊處理案件時,發現過有狠人直接斬斷自己的食指,這就很難固定證據了。
故而宋煊才提出掌紋全都拓印上,最好是兩隻手。
至於讀書人就直接給他搞右手掌紋,有本事就砍整隻手,想要靠著寫字之類的賺錢,都不給他機會。
手掌印紋在狀詞上,也是從北宋開始有的,宋慈更是對此發揚光大。
宋煊便帶著兩份狀詞。
由耿傅帶路,直接走小路前往皇帝的宮殿。
此時趙禎依舊在裝作上廁所的模樣,並沒有去接見呂夷簡與丁度二人。
呂夷簡喝著茶,倒是在思索。
反觀丁度依舊是坐立不安。
“官家,丁學士又來催促了。”
趙禎點點頭,他相信宋煊的審問能力。
再拖一會,得到確切答案後,方能與丁學士好好談一談。
畢竟事關皇家貢品,必須要仔細的查驗審問,還要找處更多的證據,給他固定好。
“官家,宋狀元他來了。”
有了張茂則的彙報,趙禎也不裝模作樣的上廁所了,連忙站起身來:
“快迎進來。”
宋煊從大廳內穿過,瞥見了呂夷簡與丁度,愣了一下,微微行了禮,便直接走了進去。
丁度先是一愣,隨即開口道:
“呂相公,宋狀元如何就先一步見官家了?”
“許是從你堂弟口中審問出什麼來了,要先彙報於官家知曉。”
“啊?”
丁度臉上神色大變:
“難不成我堂弟他真的大有問題?”
呂夷簡沒開口,他不知道丁彥的問題出在哪裡。
畢竟宋煊小神探的名聲在外。
呂夷簡是聽呂樂簡說過宋煊善於斷案的說辭的。
要不然晏殊也不會那麼快速的積累出令人羨慕的政績來。
趙禎恨不得飛奔迎過來。
畢竟這還是他第一次拖延朝臣的拜見,唯有宋煊能給他帶來更多的底氣。
不至於自己獨自一個人面對那些人,連個幫手都沒有。
“十二哥,審問的如何?”
趙禎頗為激動的問道。
“回官家的話,幸不辱使命。”
宋煊把兩份供詞全都交給趙禎看。
趙禎看完第一份,臉上的怒色不減,果然是丁彥。
一個小小的工部員外郎就膽大包天,貪墨一百根金絲楠木!
還有王法嗎?他還把大宋律法放在眼裡嗎?
然後趙禎看完第二份供詞,整個人都傻眼了。
“幕後主使是劉從德?”
趙禎瞧了瞧狀詞,又看了看宋煊:
“十二哥,可是沒有搞錯?”
“如何就兩份狀詞?”
宋煊沒搭理皇帝,而是自顧自的去一旁給自己倒了杯茶水。
“真相只有一個!”
宋煊端起茶杯吹了口氣:“但是有些時候真相是要被掩埋的。”
趙禎見宋煊如此動作,便明白這是真的了。
他一時間不知道要如何抉擇。
因為要處置劉從德,大娘娘那裡肯定是過不去的。
可是劉從德不僅是貪墨那價值連城的一百根金絲楠木的事,在修繕黃河工程上也是上下其手。
難怪朝廷每年都要修繕黃河,每年夏季都要被水淹!自從趙禎繼位起,幾乎每年都要聽宰相們議論黃河之事。
“證據何在?”
“回官家的話,兄弟們已經按照丁彥的證詞去他家裡取了,一會便能呈上來。”
耿傅躬身回了一句。
趙禎整個人都有些發抖。
因為他自覺對待劉從德可是一丁點都不薄。
結果他竟然還如此不知分寸。
貪了朕的金絲楠木也就罷了,偏偏還要在黃河工程上動念頭。
趙禎對於去歲六月初的事情記憶深刻。
當時突然大雨震電。
京師平地起水數尺。
他夜裡還被叫起來,猶如一隻驚慌失措的老鼠一般,前往正殿避水。
別以為大宋皇宮就不被淹水了。
真到了大水漫灌,皇宮的人也得逃離去城東避水。
朝廷任命西上閣門使曹儀、洛苑副使兼內侍押班江德明負責監督修繕京城的軍營和倉庫,同時派內殿崇班麥守忠勘察並疏通積水。
此外,京城突發水患。
當時,宰相王曾等人正準備上早朝,還沒進宮,突然接到聖旨說“今日免朝”。
王曾立刻拉住傳旨的太監:“天象異常,水患嚴重,這是我們這些輔政大臣治理不善所致,怎麼能安心回家待著?”
於是堅持請求入宮面聖,向趙禎陳述抗災方案。
其他官員中有人已經先回家了,聽到王曾這番話,都感到慚愧和佩服。
趙禎還記得當時,民間還謠傳說“汴河決口了,大水馬上要淹到京城”,百姓恐慌,紛紛準備往東逃難。
他還問王曾怎麼辦,王曾說:“汴河決堤的奏報還沒到,民間謠言不足為慮。”
汴河水位暴漲,人心惶惶,擔心京城被淹。
樞密院以曹利用為主上奏,下令八作司(工程部門)挖開陳留縣的堤壩和城西的賈陂岡,把洪水引入護龍河洩洪。
等水位下降後,朝廷又命開封府界提點張君平調集士兵修復堤防。
可謂是耗費了大量的人力財力!
而且每年都要來一回!天知道哪一次黃河水真的會把東京城給淹沒了。
東京城地下歷代的開封城,趙禎可是知道,並且還親身經歷過。
如何能不讓他心有餘悸?
現在趙禎看著這份狀詞,臉上盡是憤怒之色。
原來這些事都是可以提前避免的!
是有人從中貪墨,那花費許多人力物力財力修建的防水堤壩,根本就不管用。
怨不得東京城每年都要被水淹。
連皇宮都不能避免,趙禎能不生氣嗎?
趙禎捏著這份狀詞,看向宋煊,一字一頓的道:“十二哥,你為何一言不發?”
“我在等陛下的抉擇。”
宋煊慢悠悠的喝口茶:“免得到時候讓官家下不來臺。”
“什麼意思?”
趙禎走到桌子前,瞧著宋煊,希望能夠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宋煊則是慢悠悠的道:“陛下乃是天下之主,若是官家想要一查到底,那我宋煊縱然賠上這條性命,也要查他個底掉,把真相公之於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