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有冤屈都不敢伸,最終都會化為憤怒,成為他們起義造反的口號。”趙禎站了起來,他從不懼怕宋煊在自己面前舞刀弄槍的。
因為他不覺得宋煊會殺了自己。
但是宋煊說的這些話卻是讓他十分的悲憤。
自從繼位之後,趙禎就希望自己能夠做出一番事業來。
若是出現官逼民反之事,百姓除了罵貪官汙吏外,還會咒罵他這個皇帝。
誰讓你有眼無珠,把權力給這樣的人去用?
“十二哥,朝廷當真是要被蛀空了嗎?”
“目前而言,有劉氏外戚而言,怕是如此。”
趙禎眼裡露出濃濃的憂愁之色。
看樣子東京百姓苦劉氏久已。
“六哥兒,可是見過香娘子(蟑螂)?”
“未曾。”
趙禎陷入回憶,隨即開口道:
“但是聽聞過,御膳房會有,如此發現一隻,便要有人大發雷霆,必須全都翻遍了還要用藥,免得我等吃飯的時候,餐盤裡會有。”
“不錯,在我們老家有句話,想必六哥兒也沒聽說過。”
“什麼話?”趙禎眼裡充滿了好奇之色。
宋煊頗為無奈的道:
“那便是當你在房間發現一隻蟑螂時,那麼黑暗裡已經有無數只蟑螂了。”
“只有黑暗當中的蟑螂裝不下了,才會有蟑螂從黑暗當中走出,讓你給瞧見了。”
趙禎眉頭蹙起,他想了好一會,才開口道:
“你的意思是說,有無數個像劉從德這樣的人存在了?”
“當然了,以劉從德為主要首腦,他身邊團結了一大批利益集團,大家跟著劉從德就是想要貪贓枉法啊!”
宋煊把蟲洞削掉,給了趙禎半個黃桃:
“難不成你覺得所有事都是劉從德他自己乾的?”
“就算是秦。”
宋煊把秦檜還有三個狐朋狗友的話給咽回去了。
“一個好漢三個幫,更不用說惡人了,更是形成一堵牆了。”
“更不要說民不與官鬥,為了生存,他們忘記了自己也是人的身份,怎能敢去伸冤呢?”
“況且自古官員都喜歡報喜不報憂,六哥兒今後可是要擦亮眼睛,不要被下面的臣子給哄騙住了雙眼。”
趙禎聽著宋煊如此“掏心掏肺”的勸導,隨即凝重的點點頭。
“今後我會讓皇城司的人去下面走訪,以此來確認天下的情況。”
“最後明訪暗訪加一起,免得有人禁不住誘惑。”
宋煊又提了一嘴。
趙禎連連點頭,他咬著黃桃道:“十二哥,對付大娘娘一派的黨羽,該要如何?”
“那就需要摸清楚誰不是他們一派的臣子,比如提拔像我這樣的。”
宋煊毫不客氣的道:
“我等都是官家欽點的進士,天子門生,比尋常人更有可信度,主打就是一個制衡,絕不能讓一家獨大。”
“哈哈哈。”
趙禎被宋煊如此毛遂自薦的話逗笑了。
他是知道這樣,利用新臣子來對付老臣子。
這些話父皇教過自己。
只不過趙禎目前還沒有機會施展開來。
等等。
趙禎咬著黃桃的動作一頓。
十二哥他竟然懂帝王之學?儒家包裝的帝王之學,便是“內聖外王”,可實際上是仁義為表,權變為裡的邏輯。
他們宣稱是天命所歸,代天牧民,可實際上是以一人制天下,以天下奉一人。
制衡是趙禎學的第二課。
因為大宋皇帝的第一課是生存術。
防止被弒,被篡位。
“所以我目前要做的就是隱忍。”
趙禎嚥下嘴裡的黃桃。
“不錯。”
宋煊點點頭:“官家有空還是要多讀讀韓非子。”
“好。”
“那今後朕有機會也要多出宮走一走。”
趙禎吐出嘴裡的桃核:“遠處的地方去不了,但是近處我都可以看一看。”
“官家有此心思那是極好的。”
宋煊嘆了口氣:“其實這些欠稅的商鋪,他們缺錢嗎?”
“大多數都是不缺的。”
“在我看來,開封城內的百姓說是百姓,可全都是豬圈裡待宰的豬。”
趙禎正在擦手,忍不住驚問:
“十二哥,何出此言吶?”
“官家出宮覺得開封富裕嗎?”
“富裕啊,我一路走來,眼睛根本就看不過來的。”
趙禎極其認真的道:
“太繁華了,人言一日看盡長安花,可是在我看來,就算是給孟郊三日,他都看不盡東京花的。”
說到這裡,趙禎還是有些小驕傲的。
這說明都城百姓生活富足,尤其是開封縣內豪宅鱗次櫛比。
在宋煊看來,開封城是一座消費型城市,依靠著就是龐大的“公務員”體系來消費。
剩下的人,全都是圍繞著這群人生存賺錢。
開封城裡遍佈著“天姬之館、後戚之裡、公卿大臣之府、王侯將相之第”,顯示出權力集團的奢華生活。
孟元老也曾在夢華錄裡感慨,城中官員的豪宅太多,難以一一記錄。
至於官僚從商的不正之風從太祖默許宰相趙普公開經營邸店以來,就開始蔓延了。
儘管下達過許多次禁令,但往往全都是形式主義,很少得到執行。
到了宋真宗時期,開封城已經湧現出了許多鉅富。
“六哥兒,方才也聽到了樊樓年收入百萬,就上交的賦稅不足百貫,那剩下的賦稅重擔都壓在誰的頭上?”
聽著宋煊的反問,趙禎想都沒想:“自然是普通百姓頭上啊。”
“城外的所謂沒命社,我相信初衷全都是活不下去,大不了幹一票,但是嚐到了甜頭,就開始禍害其他普通百姓了。”
“若是開封縣內的商鋪等等全都按時繳納商稅,百姓就不會受到如此多的壓迫,那些結社之人,造反之人,也會相應的少上許多。”
宋煊慢悠悠的把黃桃吃完:“官家今後也用不著去多遠的地方,去東京城外瞧一瞧百姓的生活,興許就更能理解我此時所做的事了。”
趙禎微微眯著眼:“所以說,百姓生活困苦,都是這幫達官顯貴不交稅所導致的?”
“不錯,關鍵當真是一點就透,需要交稅的錢就這麼多。”
“這些人少交了,那收稅的吏員若是不想自己家破人亡,自然是要去盤削小民。”
“一環套一環呀,六哥兒。”
聽了宋煊的誇獎,趙禎還是有些高興的。
他連連點頭:“我以後也要成立一個新的稅收部門,專門查這幫人的稅。”
“誰不交稅,就罰他們。”
宋煊他們君臣二人在這裡交談。
正在家中休息,吃著葡萄的劉從德知道宋煊抓走劉樓所有人,並且查封之後,直接掀翻了矮案,推開了張美人。
“豈有此理!”
劉從德大叫一聲:“誰給他的膽子?”
眾人全都低著頭,不敢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好啊,好啊。”
“先是查出了金絲楠木,緊接著又是黃河工程。”
“如今連酒樓的人也全都給我抓走了。”
“他宋煊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劉從仁臉上也都是慍怒之色:“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膽大包天之人,竟然敢查封咱們劉家的地方。”
別說現在了,就算是在真宗皇帝時期,劉家那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猖狂慣了。
如今猛然被人針對,一下就暴怒,十分的正常。
“大哥。”
劉從德對於自己這個堂兄也是頗為信任:“你說宋煊他知不知道劉樓是咱們家的買賣?”
“他定然知道。”
劉從仁極其肯定的道:“整個東京城,誰不知道劉樓是咱們家的買賣,他宋煊更是大宋狀元,他岳父是曹利用,又不是外地來的!”
“直娘賊!”
劉從德臉上的怒氣不減:
“我看他們就是在故意針對咱們家,尤其是王曾為主,宋煊他也是得了王曾的命令。”
“否則一個小小的七品芝麻官,怎麼敢管咱們家的事。”
一聽到王曾,劉從仁有些發怵。
就算大娘娘她善待劉家,可是王曾這位宰相的位置,更是無法撼動的。
“你要不進宮一趟,求大娘娘給下個手諭?”
劉從仁這個主意也不是第一次用。
以前劉從德年歲稍小的時候,都被他給鼓動私改詔書。
將劉太后賜劉宅金器十件,改為百件,少府監根本就不敢質疑。
劉從德搖搖頭:“此時黃河之事還沒有探查回來,不宜再去叨擾姑母。”
實則是被劉娥打了一巴掌後,讓劉從德老實多了。
有些事,姑母並不會一味的原諒。
劉從仁一聽沒法從皇太后那裡給宋煊施加壓力,隨即又試探性的問道:
“若是從官家那裡,是否可行?”
“那更不行了。”
劉從德無可奈何的瞥了一眼自己的堂兄:
“大哥,你動動腦子,官家怎麼會幫我?”
“宋煊可是他欽點的狀元郎,人家連中三元,如何能給我面子去徇私叱責宋煊?”
劉從仁一想也是如此,極為難受的拍了拍手:“難不成此事就這麼算了?”
“這件事不用想,早就被那些販賣訊息的閒漢給傳遍了東京城。”
“現在所有人都在看著咱們劉家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若是就此吞下這口惡氣,咱們兄弟今後也就別出門,直接吞金自殺得了,面子都沒有了。”
“那不能。”
劉從德也是一時間沒想到什麼合適的法子。
找皇太后向宋煊施壓,那才是殺雞焉用牛刀?
“要我說,就找應天府尹陳堯佐對付宋煊,他們之間本就是有仇怨的。”
劉從德看著自己的堂哥:“可惜不知道陳堯佐他什麼時候回來。”
“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劉從仁依舊氣的來回走動:“那宋煊連開封府的通判都給抓走了。”
“我怕陳堯佐的命令,他也不會聽的。”
“什麼時候的事?”
劉從德這幾日一直聽劉娥的吩咐,沒有往外跑。
“就前幾日。”
劉從德眉頭皺起,他沒想到宋煊如此有種。
那如此猜想,定然是有人在背後給他撐腰。
宋煊才敢如此行動的。
今日這件事,那是不是宰相王曾也在給宋煊撐腰呢?
“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什麼辦法。”
劉從德直接揮舞著手道:
“我去找呂公綽,讓他幫我出出主意。”
他們兄弟倆雖然暴怒,但是想了許久都沒有想出什麼辦法,只能去找人出主意。
劉從德篤定,既然宋煊他敢抓,即使自己去找他說情,都沒有用。
不如先找明白人問一問。
反正在劉從德看來,呂公綽既然與自己搭上線了,他就別想下船。
大不了還有呂相爺在背後兜底呢!
這個時間點,呂公綽還沒有下值。
隨著劉從德派人來傳話,呂公綽只覺得麻煩纏身。
如今不用想,他劉從德定然是在陳留縣的河堤上留下了許多漏洞。
呂公綽都覺得自身難保,或者說一旦要事發,自己絕對跑不了的。
就算自家老爹可以說情,但是王曾他眼裡容不得沙子。
儘管呂公綽心中不樂意,但是還是不敢得罪劉家。
二人在包廂內,不讓外人進來。
劉從德說著自己遇到的難題。
呂公綽也是吃了一驚,這位狀元郎如此膽大嗎?
他連劉家都敢得罪!
到底是誰給他的勇氣?就算大娘娘待見宋煊,也不至於在大娘孃的底線上肆意橫跳吧?整個東京城,誰不知道劉家在大娘娘心中的地位!偏偏宋煊他都敢如此胡作非為。
“你去找大娘娘說明此事啊。”
呂公綽覺得劉從德找自己做什麼,炫耀宋煊他不給你面子,你是個受氣包?“若是什麼事都要找大娘娘解決,那我還問你做甚?”
劉從德沒好氣的道:“此事就不能不透過大娘娘,就把宋煊給辦嘍?”
“如今整個東京城可都是在看我的反應。”
“若是我不採取反制措施,今後誰還看得起我?”
呂公綽端起茶杯掩飾自己想要笑的心思。
你不用出反制措施,東京城也沒有人看得起你的。
誰不知道你有今日,完全是投了個好胎。
大娘娘也都是看在劉美的份上。
“那你想怎麼做?”
劉從德思考了一會:“我要宋煊當眾給我賠禮道歉,人怎麼抓走的,就怎麼客氣的給我送回來,最好在。”
他伸出手,比劃著掂量金子的動作。
呂公綽都無語住了。
人家宋煊既然敢當眾宣判案子,那就說明人家在程式上沒有錯誤。
你想要強按頭,讓宋煊認錯?
還想要跟他要錢!信不信他拼著這官不做了,也要弄你這個人?所以有時候呂公綽都在想,是不是劉從德被保護的太好了。
人人都讓著他。
以至於他都不知道正常人該如何思考了?
“蠢貨。”
呂公綽沒有把心裡話說出來,不過激化一下他們之間的矛盾也是極好的。
誰讓宋煊沒有選自己妹子當妻子呢。
他爹呂夷簡不在乎,不代表呂公綽不在乎面子。
於是他只是斟酌的道:“劉知州,你不如私底下與宋煊接觸一二,給他求個情,讓他放了你的人,不要那麼多不給面子。”
劉從德一下子就站起來了,臉上滿是驚詫之色,指著自己道:“我,我跟他求情?”
“就算他宋十二是狀元郎,他配嗎?”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呂公綽笑了笑:
“那劉兄便去找大娘娘求個手諭,讓宋煊低頭,易如反掌!”
因為黃河工程要爆雷,呂公綽也想要做實劉從德“囂張跋扈”的情況。
他最好能夠私自改了手諭。
如此將來自己在朝廷當辯解的時候,才能把鍋都推到他頭上去。
以前沒有出過這種事,是因為沒有人查。
呂公綽作為陳留知縣可以睜一隻閉一隻眼。
反正每年修築,都會被黃河水淹沒,不如順水推舟賣劉從德一個人情。
但現在這個人情的代價較大,呂公綽便不是那麼樂意了。
“我不想在這個節骨眼去找大娘娘要手諭,也想要把這件事給辦嘍,你給我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聽著劉從德如此異想天開的話,呂公綽都被氣笑了:“你真以為我是諸葛亮啊,還給你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我想不出來。”
“呂兄。”劉從德站起身來:
“你莫要如此敷衍我,否則別怪我到時候把你供出來,咱們可全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就劉從德這種逆天的言論,呂公綽都不知道要怎麼吐槽。
他強忍著自己心中的怒氣:
“你不如直接去找宋煊,跟他攤牌,讓他放人,就說是大娘孃的口諭。”
“若是他不相信呢?”
劉從德覺得呂公綽說的是一個好主意,口諭的操作空間很大的。
“那就讓宋煊他自己個去求證,你只需要把人帶走就行,反正東京城那些人,又不知道你們談話的內容。”
“好好好。”
劉從德連連點頭,便是這個道理。
呂公綽瞧著劉從德離開此處,他眼裡全都是冷意。
此番劉從德去找宋煊要人,定然會鎩羽而歸。
宋煊那是什麼人吶?既然敢當街把劉家的人給鎖走,那指定不會懼怕劉從德的。
這背後說不定就是宰相王曾的算計。
宋煊他一個小小的狀元郎,官居七品,如何敢做出如此事情來?呂公綽除了要找回面子,還有一個想法,就是不讓王曾的謀劃得逞。
如此自家老爹才有更多的機會超越王曾。
呂公綽要的就是這個火上澆油的效果。
只有糊塗失去理智的劉從德才會幹出更加逆天的事情來。
唯有如此,自己身上的責任才會越來越小。
劉從德想都沒想這裡面會有貓膩,他連家都沒有回,直接去了開封縣衙。
總之,就是一句話。
我劉家在東京城這塊地界上,還從來沒有吃過這種啞巴虧。
若是隱忍下去,定然會被人所詬病。
那樊樓的份子錢,今後還會有自己一份嗎?
將來還會有人去劉樓一擲千金,就為了巴結自己嗎?
劉從德為了劉家以後的江湖地位,無論如何都是要去找宋煊把人全都要出來的。
看門狗齊樂成瞧著一群人氣勢洶洶的來了,估摸就是劉家的人,他連忙招呼人過來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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