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這個位高權重的位子太久了,章惇現在才察覺,自己不過是宰相。
宰相可以是他,也可以是別人,官家不是非他不可,他章惇並不具備不可替代性。
甚至新黨也是,這次新黨大張旗鼓反對監察府,看在官家的眼裡,將是怎樣的心情?
你們的勢力如此之大,朝堂上幾乎全是你們的陣營,他這個皇帝還能當得安穩嗎?
…………
趙孝騫這個皇帝確實當得不安穩,向來睡眠質量極佳的他,昨晚居然失眠了。
一想到自己對抗的是大宋所有的官員,以及固有的官僚體系和各種利益集團,趙孝騫縱然是皇帝,也難免感到有些壓力了。
幸好趙孝騫不是軟柿子,古往今來的帝王有的性格懦弱,被臣權所挾,有的性格暴戾,動輒殺戮。
趙孝騫不一樣,他很清楚“皇權”二字的分量,也一直在約束自己儘量把皇權關在籠子裡,輕易不要把它放出去禍害人間。
可是這一次,他不得不用皇權來壓制了,不為別的,他只想踏實把事情做好,儘量做一個不那麼昏聵的君王,免得千百年後在史書上被後人罵。
此刻的福寧殿內,甄慶畢恭畢敬地站在趙孝騫面前,等待趙孝騫批完奏疏。
殿內很安靜,甄慶不敢吱聲,大氣都不敢喘。
趙孝騫聚精會神地批閱著一道道奏疏,批閱過後,將奏疏分門別類。
有明確批示的放在一堆,明確否決的放在一堆,對奏疏內容存疑,或是他暫時也沒想到解決辦法的,放在最後一堆。
最後,批示過的奏疏令鄭春和送去政事堂照辦,存疑的奏疏則留中不發,待他思慮周全後再批示。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甄慶兩腿都站麻了,可見官家仍在專心批閱奏疏,頭都沒抬一下,甄慶也不敢動,畢竟宮闈裡的規矩森嚴,稍有不慎便是御前失儀,給官家留下壞印象。
良久,最後一本奏疏批完,趙孝騫伸長了懶腰,一個呵欠正要酣暢淋漓地出口,結果猛地抬頭,趙孝騫赫然看到面前筆直站著的甄慶。
趙孝騫當即便脫口喝道:“臥槽!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甄慶一愣,接著露出委屈之色:“稟官家,臣在一個時辰前就入殿了,是鄭內侍領臣進來的……”
說著甄慶小心翼翼道:“臣進來後還跟官家見了禮,官家您說讓臣稍等一會兒,等您批完奏疏……官家忘了?”
哎?好像還真是,剛才批閱奏疏太投入,都忘了面前還杵著一人,嚇得他以為殿內混進了刺客,差點從腰後拔出短管燧發槍了。
“所以,你在朕面前足足站了一個時辰?”
甄慶點頭:“是的,官家處置朝政大事,臣不敢驚擾官家的思路,一直站在此地不敢動。”
趙孝騫嘆了口氣,道:“你這人咋那麼死心眼兒呢?朕讓你等我一會兒,你就自己找個位子坐下,傻乎乎站一個時辰,你是不是有什麼大病?要不要朕宣太醫來幫你看看?”
甄慶苦笑道:“臣沒病,只是宮裡規矩森嚴,臣不敢失儀……”
“咱們都老熟人了,沒外人在時,你儘管大膽一點,朕不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只要你為朕踏踏實實辦好事,在朕面前大膽一點,朕只會把你當自己人,明白嗎?”
甄慶感動得躬身抱拳:“天恩浩蕩,臣感銘於心,此生必為官家赴湯蹈火。”
趙孝騫揚了揚下巴:“趕緊找個順眼的位子坐下吧,孩子咋這麼傻,皇城司的大佬應該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你卻乖巧得像只兔子……”
甄慶謝恩之後,剛準備轉身坐下,卻發現自己的雙腿已不停使喚,像踩了電線似的渾身僵硬,然後,在趙孝騫驚愕的目光注視下,甄慶整個人像一根木頭,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趙孝騫大吃一驚,急忙起身扶起了他,道:“中風了?還是羊癲瘋了?要不要朕叫太醫?”
甄慶苦笑道:“臣沒事,臣真的沒事,只是站久了,雙腿失去知覺了……”
趙孝騫嫌棄地嘖了一聲:“秀兒,你先坐下吧。”
甄慶雙腿仍沒有知覺,可官家的旨意又不敢不聽,於是甄慶趴在地上,雙手用力撐著身體,拖著兩條沒知覺的腿,咬牙艱難地朝前面的一把椅子匍匐挪動,那身殘志堅的剛毅模樣,簡直感動大宋。
畫面有點熟,前世的地下通道里,就經常有這樣的殘障人士,滿面風霜地趴在地上,唱著傷心失意的歌,“一場無情的大火,燒燬了我的家園”……嗯,面前再擺個破碗。
此刻甄慶的模樣,可不就有內味兒了麼。
搞得趙孝騫都忍不住有一種扔錢的衝動。
皇城司的一把手啊,這德行……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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