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怡親王心下明瞭。
雖說他的四哥登基還不到兩年,卻是竭慮殫心,朝乾夕惕,整頓吏治,充盈國庫,平定了青海之亂,又與太上皇父子和睦。如今龍椅已穩,私生子這等私密事便是傳開了,也無傷大雅。
待忠怡親王告退後,泰順帝獨坐暖閣,盤膝沉思,眉間陰晴不定。
他心中已有計較——可借這傳言造勢,日後將姜唸的皇子身份昭告天下時,不至太過突兀!
原來這位九五之尊,已起了認子之心!
細論起來:一來姜念確是天縱英才,屢立奇功,深得聖心;二來自己子嗣單薄,雖曾誕育九子,卻折了五子,現存僅有三皇子袁時、四皇子袁歷、五皇子袁晝及一個尚未齒序的四歲幼子,其中,三皇子袁時性情乖張,自己不喜。而自己已年近半百,龍體又不算好。
想到此處,泰順帝忽覺胸口發悶,咳嗽兩聲。
侍立在帷幔外的太監連忙捧上參湯,卻見聖上擺手示意不用,而是道:“傳任闢疆!”
……
……
冬季的日頭懸在當空,照著姜家宅院屋頂的積雪。
忽聽得外頭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但見任闢疆身著二等侍衛冠服,風塵僕僕地趕來。
姜念正在書房練習書法,聞報急忙將任闢疆迎至正房,且屏退了下人。
任闢疆也不及寒暄,肅然道:“聖上口諭,宣御前侍衛姜念即刻覲見!”
姜念忙入臥房更換侍衛冠服。
因抱琴跟著元春去了榮國府,姜念喚香菱、襲人伺候更衣。
襲人心裡暗自慶幸,得了這麼個親近大爺的機會。
伺候更衣時,她見姜念在侍衛冠服襯托下英武不凡的身姿,不由得心頭一跳,暗想道:“當初在榮府時,只道寶二爺那般哥兒便是世間難得的了。如今服侍了大爺,方知爺們當是這般氣度。說起來,大爺比寶二爺也只大幾歲罷了,瞧這威儀,哪像寶二爺整日只在脂粉堆裡打滾……”
正胡思亂想間,忽見姜念轉眸望來,驚得她手上一抖,險些將玉帶掉落。
香菱在旁看得分明,抿嘴一笑,接過玉帶來替姜念繫上。
姜念快速更衣完畢,邁出了正房,待背影由垂花門消失了半晌,襲人猶自立在簷下出神,連香菱喚她都沒聽見。
……
……
姜念與任闢疆一同騎馬而行,馬蹄踏碎路上的殘雪,濺起細碎的冰晶。
將至朝陽門時,忽見迎面駛來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駕車的是董良,還有幾個姜家下人隨行。
原來元春自榮國府歸來,正巧在此遇見。
車內元春聽得外頭動靜,忙掀起窗簾,見自家大爺身著御前侍衛冠服,與任闢疆同乘而來。官服襯得姜念愈發劍眉星目,腰間玉帶在冬日下泛著溫潤的光。
姜念勒住韁繩翻身下馬,走至車邊。
元春隔著車窗輕聲問道:“大爺這是往哪裡去?”
姜念壓低嗓音道:“聖上突然召見。”
以前元春沒有姜念或是皇子的心思,現在有了這種心思,便對聖上召見這種事格外敏感了。
她纖指不自覺地絞起了帕子,又追問道:“可知是為著何事?”
姜念搖頭:“眼下尚不知曉。夫人且先回家,我去宮裡覲見。”
說罷輕輕拍了拍車窗框,轉身便走。
元春望著他翻身上馬的矯健身姿,不由得出了神,又望著他策馬而行,侍衛官服在風中盪漾,轉眼便去的遠了。
只餘下車輪碾過道路的咯吱聲,和元春心頭浮起的萬千思緒。
……
……
姜念隨任闢疆來至皇宮,但見那朱牆碧瓦映雪光,金釘玉階耀日華。
二人穿過重重宮闕,來至養心殿。
暖閣內龍涎香氤氳,泰順帝獨坐炕上,見二人進來,只略抬了抬眼皮。
姜念行罷大禮,卻聽泰順帝突然聲如寒冰地沉聲道:“外間傳言,道你是朕的骨血。可是你自家故意散播的?”
姜念聞言,立即伏地叩首,額頭觸到冰涼的石磚,寒意直透天靈。他卻鎮定回道:“聖上明鑑,臣豈敢擅傳此事!”
泰順帝令姜念抬起頭,隨即目光如電地追問道:“你可曾聽聞此等傳言?”
姜念坦然相告:“不敢瞞聖上,就在昨夜,拙荊曾問及此事,說是榮國府史老太君聽得傳言,疑臣乃……龍種。臣依舊瞞著拙荊,且嚴令其回稟史老太君,此乃無稽之談,事關天家體統,務必禁言。”
暖閣內一時靜極。
泰順帝鷹隼般的目光在姜念臉上逡巡,似要穿透皮相直窺本心。良久,忽嘆一聲:“起來罷。”
待姜念起身,泰順帝面色稍霽,道:“你處置得宜。記住,無論何人問起,斷不可洩露。”
……
……
且說姜念告退後,泰順帝忽移駕至乾清宮暖閣。掀開繡金帷幔,見太上皇景寧帝正俯身把玩一座鎏金琺琅自鳴鐘。
泰順帝整了整衣冠,趨前奏道:“兒臣有罪!”便將龍種傳言一事細細稟明,末了道:“父皇曾囑咐此子身世須秘而不宣,奈何兒臣待其優渥,兩度委以欽差重任,致使其身世被人揣測,如今竟至傳揚開來。”
景寧帝聞言,卻不急不惱,反將那自鳴鐘的齒輪輕輕一撥,笑道:“此事怪不得皇帝。此子天資卓絕,屢建奇功。莫說是你這做父親的器重,便是朕……也著實賞識。”
忽將話鋒一轉,景寧帝意味深長地問道:“事已至此,皇帝打算如何處置?”
泰順帝道:“若下旨嚴禁,反倒會鬧得天下皆知。兒臣以為,由它去罷,橫豎只是猜測。只要不頒明詔,終究無傷大雅。”景寧帝沉吟片刻,手中仍不住撥弄那自鳴鐘上的齒輪,忽而抬眉問道:“難道皇帝就不曾想過要認此子歸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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