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勤政勞乏,由暖閣出來散步放鬆,不料竟忽然聽見一個小太監暗地裡如此妄議他。小太監的身子抖如篩糠,連連叩首:“奴才該死!奴才胡唚……”
大太監也面如土色。
泰順帝眯起了眼睛。他雖刻薄嚴酷,但也不會為了這事兒就殺了眼前的小太監,何況因姜念今日回京,他今日心情不壞。饒是如此,這種事還是要有所懲處,不然如何管教許多太監?當即,泰順帝讓大太監對小太監掌嘴二十,又讓大太監自己掌嘴十下,並將小太監調離養心殿。
兩個太監還要搗蒜般磕頭謝恩。
恰在這時,泰順帝忽見一心腹太監匆匆而來,報說姜念等人遞牌子求見。
泰順帝眉宇間的陰霾頓時散去:“快宣!”
……
……
姜念攜賀贇、任闢疆、齊劍羽、戴士蛟、鄒見淵,進了養心殿,由明間轉入西暖閣的勤政親賢殿。殿內南為窗,北設寶座,因泰順帝常在此殿召見大臣,為保密起見,南窗外抱廈設有木圍牆。
姜念領著眾人行了大禮,隨即便將此番查禁羅教事細細奏來,說著呈上賬冊案卷。
泰順帝仔細翻閱賬冊案卷,看了足足兩刻鐘,方點頭道:“你此行依然不負朕望。”
姜念偷眼望去,見泰順帝嘴角微揚,笑意讓冷峻的面容柔和了幾分。
接下來便是封賞了。
封賞伊始,泰順帝先點了任闢疆的名。這魁梧漢子出列跪倒,聽得“記功一次”的恩旨,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咚”的一聲悶響。
泰順帝對齊劍羽道:“你此番揚州之行未能捉拿那羅教的沈傳魁,雖則那沈家在揚州勢大,情勢複雜,然此番朕不能為你記功,但也不記過。”
齊劍羽也跪謝,心中沒有不服,不記過不懲處就挺好了。
泰順帝隨即晉封戴士蛟為二等侍衛。
戴士蛟謝恩,起身時瞥了眼齊劍羽,二人目光一觸即分。多年同僚,今日竟差了兩級。若此番齊劍羽也記功,他也可晉封二等侍衛的,可惜了。
泰順帝又為鄒見淵記功一次,下回再立功,可升遷二等侍衛。
然後是賀贇。泰順帝凝視這個舊部,忽然輕笑:“賀贇由五品龍禁尉轉三等侍衛,免當值。”
短短一句話,讓賀贇渾身一震。他伏地謝恩時,袖中的拳頭攥得死緊。
龍禁尉只是虛銜,他這個為泰順帝效勞多年的舊屬,終於在今日,當上了實授的五品三等侍衛!賀贇既成為實授的三等侍衛,自然不能再做姜唸的管家了。
泰順帝卻特意讓賀贇免當值,其實是讓賀贇繼續跟隨姜念,縱然不做管家,也能為姜念效勞。
泰順帝讓賀贇、任闢疆、齊劍羽、戴士蛟、鄒見淵都退下,卻留著姜念。
眾人退下後,西暖閣勤政親賢殿內一時靜極。
泰順帝指尖輕叩案几,那“篤篤”聲在殿內迴響。
姜念垂手而立。
“你要何賞賜?”泰順帝突然開口,聲音裡帶著幾分玩味。
姜念抬眼,正對上泰順帝探究的眼神,果斷拱手道:“此番臣離京前,聖上已破格擢升臣為二等侍衛,而臣年方十六,實不宜再晉官爵。至於財貨,前番賴家所抄已蒙厚賜,自也不該再賞了。”
這番奏對,他事先已想好了。
泰順帝聞言微微頷首,他是故意在試探姜念,而姜唸的回答讓他滿意。
泰順帝道:“朕若什麼都不賞,倒也說不過去,畢竟你此番立功不小。說罷,你意欲要何賞賜?”
姜念似在沉思,實則早打好腹稿。他故意等了一會子,才略顯躊躇道:“臣……斗膽請授薛家皇商。”
話音未落,泰順帝眼中精光一閃,身子前傾:“哦?去歲那薛家勾結王子騰欺你,朕才罷了他的皇商,今日你何以反倒請朕授薛家皇商?”
姜念適時地低下頭:“蓋因薛家之女已是臣之妾室,臣……喜愛此女。”
他是故意這般奏對!
他知道,自己已是顯得鋒芒畢露,或會招泰順帝及某些人的忌諱。這種情況下,他故意展現出在女人這塊的缺陷,並非壞事。
果然,泰順帝聽到這話兒,心內沒有不喜,反而笑了一聲,道:“好!朕允了!”
姜念又道:“臣還有個請求。”
話音甫落,勤政親賢殿內又霎時靜了下來。
呵,還得寸進尺了呢!泰順帝眯起了眼睛,目光如刀鋒般銳利,不過迅速恢復了平靜:“哦?你還有何請求?”
姜念從容跪奏:“臣在蘇州查抄城守營遊擊石驍家時,得見一張九霄環佩琴……”說著將那張九霄環佩琴之事細細道來,然後道:“臣懇請聖上將這張古琴賜予臣。”
泰順帝聽到這個請求,心內也沒有不滿,反而感到讚賞。
姜念此番下江南,身邊可是有泰順帝安排的密探監視。
泰順帝因此知道,儘管姜念此番查抄財物價值逾三百萬兩,然姜念還是一如既往並未貪墨肥幾。
眼下姜念連一張琴都當面找他這個皇帝要,間接證明了姜念確實不貪,否則,這麼一張琴,姜念很容易就得手了。
泰順帝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案上輕叩,問道:“你要這古琴作甚?”
姜念抬頭奏道:“臣喜撫琴,且臣妻甚喜撫琴。”
好嘛,又是為了女人!泰順帝嘴角微揚。適才姜念請他授予薛家皇商,為的是妾室,此時姜念找他索琴,又為的是妻子。
“朕這個民間皇子,天縱奇材,實心任事,情場上倒是個痴情種子!”
思及此,泰順帝輕輕點頭,輕聲道:“此事也允了!”
姜念叩首謝恩,他心知肚明,泰順帝此刻多半在暗笑他兒女情長。而這,正是他要的效果!
“你還有何求?”泰順帝盯著姜念,語氣已帶幾分調侃。
姜念肅然道:“聖恩浩蕩,臣豈敢再有所求。”
卻聽泰順帝話鋒一轉,忽然問到:“朕聽聞,你此番在江寧,向唐吉納買來了景家數十口人?”
姜念聽到這話,沒有詫異,他早知道,身邊必有泰順帝的密探。
殿內角落的鎏金燻爐吐著龍涎香,青煙嫋嫋中,姜念面色不改:“臣確以市價加二成,自唐大人處購得景家僕役。”他目光坦然,“一來,臣家中人丁少,且連一畝地都無,臣尋思著,人口多了,可靠著田莊生息。二則,原蘇州知府景昀端之女已是臣之妾室,那景家數十口人之中便有其母,臣……意欲叫她母女團聚。且臣聽她說過,景家治家嚴謹,下人規矩好。”
儘管泰順帝對姜唸的這番回答也有所推測,此刻聽姜念說得這般直白,心中不禁好笑。好嘛,說來說去,還是與女人有關!
泰順帝卻道:“你說你連一畝地都無,朕便再賞你兩處田莊!”
姜念忙又叩首謝恩。
退出暖閣時,姜念在門檻處頓了頓,眼中浮現一絲玩味。他知道,今日這番“兒女情長”的表演,已然奏效。
其實也稱不上表演,他似乎就是這般“兒女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