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擺手道:“不必多禮。”薛姨媽偷眼瞧著姜念威嚴的氣度,心中暗想:“到底還是得有個有權有勢的爺們依靠才好。否則我們這孤兒寡母的,任誰都能來欺辱一番。”
這般想著,不覺想起亡夫,眼圈兒紅了。
薛寶琴本被薛家旁支鬧事一幕嚇到,眼看著伯母氣得面色煞白,父親薛錦雖強自鎮定,卻威嚴不足,堂兄薛蟠更是隻知跳腳生氣,毫無章法。正自驚惶間,忽見姜念策馬而來,威儀之下,三言兩語便震懾眾人,更命親兵拿下那帶頭鬧事的薛鏢,旁支眾人登時作鳥獸散,心下不由怦然。
薛寶琴一邊偷瞄著姜念,一邊暗想:“他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行事又如此果決,真真是個英雄人物!”思及此,不覺粉面微熱,忙低了頭,只覺心口突突直跳。
薛姨媽忙平復了心情,擠出笑臉,請姜念入內,薛錦亦拱手相讓,薛蟠更是殷勤,親自引路。
眾人至花廳落座,薛姨媽有意撮合,遂笑道:“琴丫頭,還不快給姜大人斟茶?”
薛寶琴又粉面微熱,斟了一杯茶遞向姜念,見姜念含笑看著自己,如被火燎,忙低眉順目。
薛姨媽見狀,抿嘴一笑,薛錦裝作沒看見,薛蝌看見了不作聲,薛蟠則是渾然不覺,只顧著跟姜念套近乎。
品了茶,姜念忽道:“今日我來此,意欲一觀寶釵舊居。”
薛蟠聽了,立時起身道:“我陪你去!”
薛姨媽卻瞪薛蟠一眼,嗔道:“你粗手粗腳的,曉得什麼?讓琴丫頭陪著去才是正理。”說罷,不由分說,便命薛寶琴引路。
薛寶琴只得應了,領著姜念往內宅去。一路上,她垂首慢行,心跳如鼓,只覺身後那人目光如炬,灼得她脊背發燙。行至一處幽靜院落,但見青磚小徑,樹影婆娑,正是薛寶釵的舊居。
推門入院,迎面便見一株老梨樹,枝幹虯勁,雖值初冬,葉片凋零,卻仍可想象春日梨花如雪的盛景。
姜念駐足凝望,輕聲對薛寶琴問道:“這株梨樹種了多少年了?”
薛寶琴介面道:“不知多少年了,我姐姐在家時,喜愛這梨樹,更喜愛梨花,可惜目下不是梨花綻放的時節。”
姜念微微頷首,想起薛寶釵曾唇角揚笑、聲音輕柔地對他說:“我最喜梨樹了。梨花盛開時,色白如雪,滿樹是雪,滿院都是雪。”
穿過庭院,姜念忽見廊下懸著一架鞦韆,薛寶琴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柔聲道:“從前姐姐常與我在此盪鞦韆,她總是讓我先坐,自己在後頭推……”言罷,眼圈微紅,忙別過臉去。
姜念默然,抬手推開房門。屋內窗明几淨,陳設如舊。梳妝檯上玻璃鏡猶在,繡榻的小几上還擱著一把團扇,似主人剛剛離去。姜念緩步走過,指尖撫過床帳、案几,恍惚間,竟似看見薛寶釵臨窗而坐,執筆沉吟的模樣。
他閉上眼,驀地,一首前世的歌曲在他心頭浮現——
“我來到你的城市,走過你來時的路,想象著沒我的日子,你是怎樣的孤獨……你會不會忽然地出現,在街角的咖啡店,我會帶著笑臉揮手寒暄,和你坐著聊聊天……對你說一句,只是說一句,好久不見。”
睜開眼,屋內寂然無聲,薛寶琴靜默不語,唯有窗外風過梨枝,沙沙作響。
“可惜不能拍照!”姜念心內暗歎,“若我能在此拍幾張照片,帶回京城,寶釵見了,不知該有多歡喜。”
薛寶琴見他神色悵然,只道他是觸景生情,便輕聲道:“大人若想念姐姐,何不早日回京?”
姜念回過神來,勉強一笑:“是啊,該回去了。”
這一刻,他忽然無比思念遙遠的神京東郊,和那個如梨花樣的女子。
……
……
時值十月二十二,神京城已入了冬,景寧帝、泰順帝皆已由暢春園回到了城內皇宮。
今日朔風凜冽,彤雲密佈,竟卷下一場雪來。
養心殿暖閣內,地龍燒得正旺,燻得滿室如春,與外頭的雪天儼然兩重世界。
泰順帝正伏案仔細看著姜念由江寧加急送來的密摺。
這份密摺,詳述了至十月十六日為止查禁羅教諸事,提到了王子臏乃羅教善才人……
姜念在密摺中提議:漕船每十船設甲長,船戶互保;在淮安清江文廟增設“漕政科”,選拔漕丁子弟入學,中試者准入衙門充吏;留用部分主動歸順的羅教之人為“耳目”……
這些措施,既能防止羅教再興起,也有利於漕運。
末了,姜念請求回京!另附一份請功名單,有蘇州城守營守備司徒靖,王典、王茂安父子,江寧二百精騎……甚至有羅教人宗護法慕容徵,姜念曾承諾要保他一命,不會食言,但建議將慕容徵終生監禁。
泰順帝覽畢,不由撫案稱奇。喜的是姜念辦事利落,且已查抄財物逾三百萬兩,驚的是羅教勢大竟至於斯。
略一沉吟,泰順帝便起身前往養心殿旁邊的乾清宮。
乾清宮內,太上皇景寧帝正在西暖閣賞雪烹茶,見泰順帝冒雪而來,命落座看茶。
泰順帝將密摺呈上,景寧帝戴上眼鏡細看,驚道:“若非袁易此番雷厲風行,一旦羅教造逆,江南怕是要大亂,而江南乃我大慶財政命脈!”
泰順帝順勢嘆道:“易兒實乃奇才,此番查禁羅教,若教陳弼納來辦,只怕一年都辦不下來。”
陳弼納是景寧帝的心腹,且在泰順帝看來,這位兩江總督做事不靠譜,眼下故意在景寧帝面前這般說。
泰順帝隨即與景寧帝議到如何處置王家,他將另一份密摺呈給了景寧帝,上頭列舉了王子騰歷年犯下的狂悖、專擅、貪黷、忌刻、殘忍等多項罪狀。
再加上王子臏、王隆兩代王家人勾結羅教,一個是羅教善才人,一個更是造亂。
泰順帝便提出:“兒臣以為,當立即對王子騰罷官問罪,查抄王家。”
聲音不重,卻如殿外飛雪般寒意森然。
暖閣內一時靜極,唯聞銀炭爆花的細微聲響。
景寧帝沉吟良久,終於閉目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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