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話或許有些刺耳,但是話糙理不糙,難民與獸類無異,只要能活下去,易子而食都不鮮見。
“遇事先把水攪渾,水渾了,才能摸到大魚!”秦懷猛拍了拍老夜的肩膀,“我要的不是連旗叫反,而是各自亂戰,越亂越好!”
“會不會有點太冒險了?”老夜問。
“富貴險中求,”秦懷猛朝門口走去,“不想冒險的話,我直接去拉洋車不就得了?”
推開房門,一陣冷冽的寒風侵入肺腑。
秦懷猛停下來,回身囑咐道:“你最近先老老實實躲起來,別再露頭了。”
“那我在這待著?”老夜提議。
秦懷猛搖了搖頭,當即否決道:“江家的耳目,遍及省城各個角落,你敢說那些來我這租車的人裡,就沒有江家的招子麼,去南鐵附屬地吧,我已經幫你安排好地方了。”
老夜別無二話,連忙點頭順從了秦爺的安排……
…………
三天後,奉天城北,西風宅院。
時間將近正午,庭院裡緩緩飄出一陣米香,在這鬧兵災的時節裡,竟顯得格外誘人。
穀雨搬去江宅以後,這裡簡直成了小靠扇的根據地,因為難民不斷湧入奉天,最近甚至又吸納了幾個無依無靠的孤兒,正屋廂房,滿打滿算,足有二三十個半大孩子。
外屋地,灶臺上架著一口海鍋。
鍋裡煮的是雜糧粥,水多糧少,乍看起來,渾像是一鍋淘米水。
就算是這樣,旁邊的米袋還是很快就癟了下去。
西風前幾天帶回來的五十斤口糧,聽起來不多,其實也很少,根本不夠大夥兒吃的。
一來小靠扇的人數實在太多;二來沒有副食,大家從早到晚,就指望著兩碗稀粥過活,連鹹菜疙瘩都很少見,口糧自然吃得飛快。
所有小靠扇的都湊了過來,圍在灶臺旁邊蹲著,裡三層、外三層,手裡端著西風家的碗筷,苦等開飯。
“還沒好麼,應該好了吧?”
“開吃吧,等到乾鍋就不夠分了!”
小孩兒著急,大孩子還算有點耐心,嚥了口唾沫,掐算著時間,估摸差不多了,才起身掀開鍋蓋。
一陣熱氣騰臉,鍋裡頓時傳來“咕嘟咕嘟”的細密聲響。
大夥兒連忙哄搶,亂了好長一會兒,終於人人得了吃食,便端著碗,四散而去,各自尋了地方慢慢喝粥。
正屋廂房,每個房間都被糟踐得不成樣子。
不是小靠扇的不精心,而是天生地養,風吹日曬,在外頭野慣了,除了一口吃的,什麼事兒都不上心。
以往,他們借住在西風宅院,白天還能出去自己討點吃的,但最近難民越來越多,糧價居高不下,他們也只好聽天由命了。
稀粥喝得很快。
不多時,宅院裡忽然傳來敲門聲。
有人出去應門,隨即轉頭大喊起來:“快出來,三爺來了!”
聽見動靜,小靠扇的立馬蜂擁而出,頃刻間站滿了庭院,眼巴巴地朝門外望去。
李正西手裡拎著一隻麻袋,閃身走進庭院,對小靠扇的叫他“三爺”,多少還是有點不習慣。
十幾年來,他到底帶過多少小靠扇的,一茬接著一茬,連他自己都已經數不清了。
他只記得,最開始的時候,手底下的小靠扇都叫他“三哥”,現在卻已經成了叔叔輩,叫叔又不好聽,便都改叫他三爺。
這些小靠扇的長大以後,有的去工廠做工,有的在街上拉洋車,有的去店裡當學徒,儘管絕大多數都在底層,但在西風有需要的時候,都是江家的耳目眼線。
當然,也有那些好勇鬥狠、遊手好閒的街溜子,最後便都跟癩子等人擺地去了。
小靠扇的見西風手裡拎著麻袋,眼神立刻亮起來,心裡暗暗揣測裡面裝的是米還是面,想問卻不敢問,就在那笑眯眯地看著、等著。
沒想到,麻袋丟在地上,卻發出“哐啷”一聲響——不是米麵!眾人大失所望。
李正西皺起眉頭,似乎根本沒往吃的事兒上想,好奇問道:“你們這是啥眼神兒啊?”
大夥兒回過神,連忙擺了擺手,問:“三爺,這裡面裝的啥玩意兒?”
“傢伙!”
李正西應了一聲,隨即朝身邊那幾個半大孩子招呼道:“你們幾個過來,挑幾樣兒!”
幾人大約十三四歲,滿臉不解地走過去,拆開麻袋,低頭一看,裡面竟是十幾把朴刀、哨棍、匕首之類的,橫豎都是些防身的傢伙。
有人略感茫然,抬起頭問:“三爺,這是啥意思啊?”
另有幾個性格莽撞的,當即篤定道:“哎呀,真他媽笨,這不明擺著麼,三爺用得著咱們吶!”
說著,立馬蹲下身子,從麻袋裡抽出幾把朴刀,拍了拍胸脯,裝腔作勢道:“三爺,你說吧,要跟誰幹仗,你說攮誰,我就攮誰,一句話的事兒!”
李正西沒繃住,笑著說:“拉倒拉倒,誰說要讓你們去幹仗了,這是給你們防身用的,最近城裡的難民太多,昨天就有兩起搶劫案,我不可能總待在這邊,要是有意外,你們幾個得有點擔當。”
眾人倍感詫異,紛紛怪道:“三爺,這城裡難道還有人敢搶你的宅子麼?”
李正西頓了頓,似乎有話要講,又覺得犯不上告訴他們,便說:“有備無患吧,現在外頭打仗,城裡要是亂起來,什麼事兒都有可能,尤其是你們幾個小姑娘,當心別讓人給趁亂拐跑了。”
在街面上混的孩子都很早熟,知道什麼叫生活不易,什麼叫人間疾苦,一聽這話,急忙問道:“馬上就要打到這來了?三爺,你不會被他們當成壯丁給抓去吧?”
“想什麼呢,還不至於鬧到那份兒上吶!”李正西擺了擺手,“算了算了,跟你們說這些,你們也不懂,沒什麼事兒的話,我就先走了!”
說著,轉身就要離開。
小靠扇的見狀,也不再矜持,連忙趕過去追問:“三爺……你還能弄到吃的麼?”
“米沒了?”李正西問。
大夥兒點了點頭,側身指向正屋,說:“馬上就快見底了,還有柴禾也沒剩多少了,冷點倒沒什麼,關鍵是沒法做飯呀!”
李正西對小靠扇的向來有求必應,這次卻顯得相當為難,思忖片刻,才說:“行,我知道了,你們先彆著急,我再去想想辦法,多了少了,總得把這年關給對付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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