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響子”專幹髒活兒,得罪的仇家不少,十幾年下來,早已跟江家死死繫結。他們比誰都清楚,江連橫要是倒臺,他們也絕不會有任何好下場。
靠扇幫又對西風言聽計從,能在這一刻趕來支援,就不會在下一刻轉身逃跑。
鑽天鷹這股綹子的情況卻完全不同。
他們攔路設障,說破天來,不過是為了趁亂髮財,碰見江家逃難,在這抖抖威風,也不過是為了揚名立萬。
這邊是追名逐利,那邊是逃難求活。
兩相對照,決心就不一樣,更何況孰優孰劣,端的是一目瞭然。
說著,李正西扭臉瞥了瞥鑽天鷹身邊的匪眾,抬手指向內城,又道:“看見沒有,現在城廂大亂,老柴和官兵都不管事兒了,四平大街那麼多家商號,你們愛搶誰搶誰,我不管,但你們要是敢動江家的車——”
他掂了掂手中的大鏡面兒,接著說:“那就魚死網破,只要咱兩家還有人喘氣兒,誰他媽的都別想走!”
眾鬍匪聞言,心說也對,滿大街的商號鋪面任君自取,何必非得挑這塊硬骨頭啃呢?要說兩家真有什麼血海深仇,響就響了,都是帶把兒的爺們兒,手裡有槍,怕個雞毛!
可是說到底,江家也沒跟他們結過樑子,鑽天鷹要買槍,江連橫也賣給他了,橫豎就是沒抽空見面,至於麼?這仗打得不值!眾鬍匪越想越覺得有些得不償失,心思就漸漸鬆動起來,想換個地方砸窯取財。
畢竟,所謂盤道盤道,就是為了互相給個臺階兒,得過且過也就算了。
眼見著匪幫決心動搖,趙國硯索性再讓一步,乾脆把槍放下來,說:“行了,鷂子,別端著了,你這面子還沒找夠麼?”
至此,江家已經給足了臺階兒,再不借坡下驢,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鑽天鷹見狀,三白眼一翻,不得已,便也把槍放下,佯裝豪邁地拍了拍趙國硯的肩膀,突然放聲大笑。
“哈哈哈,說這幹啥,大家都哥們兒,我就跟你鬧著玩玩兒,咋還整潮了呢!”
他不覺得尷尬,大丈夫能屈能伸,韓信尚且受過胯下之辱,這又算得了什麼?只不過,江家弟兄冷眼旁觀,自是無人附和。
這不是能屈能伸的事兒,前據而後恭,絕非大丈夫所為。
趙國硯俯身捧起一把雪,擦盡臉上的汙穢,細想鑽天鷹的前後反差,倒也的確是意料之中的事兒。
鑽天鷹要是真能說到做到,就像閻王李那樣的狠人,方才哪還有這許多廢話,恐怕早就開響了。
退一步講,他要真是個綠林豪強,綹子局紅,山頭興旺,江連橫當初又怎麼會輕慢了他?歸根結底,自己的面子自己掙,倘若外強中乾,就算別人賞臉,真給他面子,他也照樣接不住。
鑽天鷹還在辯解,但不是衝江家,而是衝他身邊那十幾號弟兄。
“行了,江湖路上一枝花,橫葛藍榮是一家;雖然不是親兄弟,到老也沒分過家!玩歸玩,鬧歸鬧,差不多就得了,都是線上的併肩子,祖師爺的規矩不能壞,免得有傷江湖和氣!”
眼瞅著形勢不利,他這時候倒是想起來論規矩了。
江家眾人不予理會,仍舊不敢背向匪幫,便舉起槍口,默默朝身後的車隊退去。
待到緩步退至車旁,李正西隨即吆喝道:“石頭,帶三十人去前面給車隊開路!”
“好!”
石頭立馬轉身叫人,拎著鎬把哨棍,朝著城門洞方向一擁而去。
鑽天鷹把槍別在褲腰上,假模假樣地喊道:“趙太保,現在小西關忒亂,要不我派幾個弟兄搭把手,送你們過去吧?”
趙國硯沒理他,仍舊招呼著弟兄們護送江家車隊。
鑽天鷹見狀,不禁冷哼一聲,暗自嘀咕道:“好狗,好狗,江連橫也是命好,攤上這麼兩條忠犬。”
正念叨著,旁邊的二櫃忽然湊過來,低聲耳語道:“大當家的,我可聽說江連橫手黑,今天這件事兒,真就這麼拉倒了?”
“怕什麼,張大帥都要跑了,江連橫還能嘚瑟幾天,以後這奉天城,還指不定是誰說上句呢!”
“那咱們還回去麼?”
鑽天鷹撇撇嘴說:“看情況,要是省城真變天了,沒準咱哥幾個也能跟著分一杯羹呢!”
沒想到,話音剛落,卻見城門洞裡突然暴亂!江家的車隊不僅沒能穿過去,就連西風派去開路的靠扇幫,竟也隨之一衝而散,猛然調頭轉了回來。
眾人不明緣由,正要定睛細看,卻聽不遠處先傳來幾聲叫罵,罵的還不是國粹,而是吱哇亂響的東洋話。
緊接著,就見城門洞裡射出一道強光。
幾十個東洋憲兵,手持長槍短炮,護送著一輛黑色汽車,自小西關大街,火速橫衝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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