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洋憲兵荷槍實彈,尤其前排幾人,甚至裝備了歪把子,哪管什麼江連橫,或是什麼鑽天鷹,百姓也好,難民也罷,在他們眼裡橫豎沒有分別,通通厲聲斥罵,只顧護送著那輛黑色汽車,朝城中疾馳而來。
眾人見狀,惶惑之餘,連忙四散退讓。
旋即,江家後車的車窗搖下,花姐和穀雨幾乎同時大喊:“西風,快上車!”
海新年很自覺,即刻從車裡鑽出來,衝李正西和趙國硯招呼道:“三叔,你倆上車吧!”
趙國硯擔心這小子忙中出錯,自然沒有二話,立馬俯身鑽進車內掌舵,卻說:“新年,去後座兒上擠擠,應該能坐下。”
緊接著,又去招呼西風抓緊上車。
李正西卻道:“新年,你上車!別他媽磨蹭了,我在外頭照看,快去!”
沒人能勸得動西風,要是把靠扇幫丟在外頭,自己鑽進車裡避難,那他就不是西風了。
另一方面,他自己也很清楚,此時此刻,除他以外,沒人能指使這群靠扇幫,別說海新年了,就算是江胡二人也不例外。
於此同時,鑽天鷹這股綹子雖然不明緣由,可眼見著東洋兵橫衝而來,便也立刻鬨然散去。
小東洋所過之處,端的是雞飛狗跳,方才堪堪穩住的局勢,竟又立即動盪起來。
所有人都很篤定,小東洋沒安好心,但他們到底要幹什麼,尋常百姓卻又不得而知。
好在,東洋車隊並不打算在此停留,幾十個憲兵驅散人群以後,便繼續護送著車隊朝內城駛去了。
眾人暗自鬆了口氣。
李正西在靠扇幫裡來回穿梭,急著問:“都沒事兒吧,有沒有人掛彩?”
大家搖了搖頭,都說沒有大礙。
這時候,前車的車窗忽然降下,胡小妍探頭出來,輕聲喚道:“西風!”
“嫂子!”李正西不敢怠慢,連忙跑過來,俯下身子問,“你們怎麼樣,都沒事兒吧?”
胡小妍點點頭說:“快走,不能再耽擱了。”
道理很簡單,方才鑽天鷹找茬兒,鬧出的動靜不小,現在江家準備前往南鐵避難的訊息,很可能已經傳開了。
鑽天鷹肯抬手放行,那是因為他跟江家本就沒有深仇大恨,可要是真有仇家得了訊息,結果必定會打得難解難分。
李正西心下會意,又朝車廂裡瞄了一眼,卻見許如清面色蒼白,一雙手死死地攥住江雅的胳膊,看樣子已經瀕臨崩潰,於是連忙起身招呼道:“石頭,叫弟兄們抓緊開路,咱們馬上就走!”
石頭聽了,又帶人去前頭開路,江家的車隊終於再次啟程。
有這百十來號人驅散難民,汽車雖然開得不快,卻也總算平穩行駛了一段時間。
李正西跟車小跑,不時回幾句大嫂的問話。
“你的人全都來了?”胡小妍問。
李正西搖了搖頭,邊跑邊說:“沒有,南城那邊還有二十來人,我讓癩子他們去替二哥守著糧店了。”
亂世當頭,金銀細軟可以丟下去當買路財,但這口吃的,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
胡小妍聽罷,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
說話間,眾人已然行至小西關大街中段,再往前走半程距離,拐個彎兒,途徑商埠地,便可抵達南鐵附屬地界內。
及至此時,猛然抬頭,卻見前方不遠處,縱橫保險公司總號大樓正在風雪之中默默矗立。
大樓內黑燈瞎火,門前階下,一片空茫。
胡小妍呵出一團哈氣,抬眼望了片刻,難以置信——那是她跟江連橫攜手創下的萬貫家業,而今竟顯得如此悽清寂然。
想著,她又轉頭瞥了一眼江連橫。
江連橫不語,眼睛只顧盯著前路,彷彿那棟大樓根本不是他的家業,也根本與他無關。
眾人馬不停蹄,又過去兩盞熱茶的功夫,車隊終於駛出外郭門,抵達商埠地界內。
然而,待到這片地界兒,遠近街巷卻也變得更加混亂。
舉目遠眺,就見人頭攢動,黑壓壓一大片,如山似海,怒潮翻滾,就連靠扇幫也不能輕易闢開一條通關大道。
看這架勢,奉天城的半數百姓,恐怕都聚在這了。
江家的車隊不是獨苗,平行的幾條街上,都有豪紳富戶的汽車被困在這裡,拼命鳴笛,試圖衝關,結果卻始終無法動彈。
現場沒有老柴,也沒有官兵維持秩序,老百姓扛著鋪蓋捲兒,泥鰍似的到處亂竄,游來游去,也沒找到生門所在。
人群擁擠推搡,時不時爆發衝突,致使商埠地愈發混亂不堪。
沿街兩側的店鋪,依然有鬍匪趁火打劫,沒人去管,奉天城已經徹底失去秩序,一切都已迴歸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
李正西囑咐大嫂關好車門,隨後轉過身,又叫來二十幾號弟兄,左躲右閃地朝車隊前方走去。
“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