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曉夢

第443章 惡計生時禍已萌

麝月驚呼一聲兒,忙撲向臥在炕上的襲人。但見襲人面如金紙、額頭沁冷汗,一雙柔荑更是冰涼一片。

王太醫提著藥箱緊忙入內,麝月求肯道:“勞煩太醫快給襲人瞧瞧。”

王太醫頷首應下,也顧不得男女有別,探手診脈,待過得須臾不由撫須驚疑一聲兒。

打量襲人兩眼,說道:“還請姑娘將左手遞來。”

麝月關切不已,道:“太醫,襲人到底如何了?”

這王太醫雖算不得名醫,卻也精通岐黃之道,襲人脈象古怪,他又怎會瞧不出來?

襲人咬著下唇,知瞞不過王太醫,便與麝月道:“勞煩你,我想吃一口熱茶,嗓子乾澀得緊。”

麝月應下,起身忙去倒水。

待其一走,襲人另一手自被子裡摸索一番,探出來便將一枚金釵塞到了王太醫手中。

王太醫一愣,道:“姑娘這是……”

襲人哀求道:“勞煩太醫了,我如今只求活命。”

王太醫久在榮國府,見怪了腌臢事兒,眼見襲人泫然欲泣,心下頓時生出不忍來,嘆息一聲兒道:“那姑娘便是得了下紅之症,有崩漏之勢,這樣可好?”

襲人紅著眼圈兒頷首道:“多謝王太醫了。”

此時麝月端著溫熱茶湯迴轉,方才伺候著襲人啜了兩口,王太醫便道:“此為下紅之症,且有崩漏之勢……不大好治,我先開個方子吃著看,最近兩月莫要操勞,最好歸家靜養。”

麝月不疑有他,不迭地應承下來。王太醫待要別過,麝月趕忙追上去,自汗巾子裡翻找出一枚碎銀,好說歹說塞給了王太醫。

俄爾,麝月迴轉,掃了一眼襲人憔悴模樣,便重重嘆息了一聲兒。俄爾又道:“你且先歇息著,我去打發小丫鬟熬藥。這等事兒瞞不住,須得告訴太太一聲兒。”

襲人平靜應下,面若死灰。

麝月又囑咐兩句,待扭身而去,又尋了個小丫鬟來照料襲人。這等事兒麝月也不曾瞞著,待其前腳往王夫人院兒去報信兒,後腳那寶蟾便來耳房瞧了一遭。

眼見襲人形容憔悴、面如金紙,倒將寶蟾唬了個心肝俱顫——她不知此番乃是襲人自行服藥,只當王夫人所下之藥藥性猛烈,心下頓時生出幾分忌憚來。

寶蟾心下暗忖,原先以為太太是個沒主意的,卻不想但凡有了主意,行事竟這般狠辣!待襲人這個從前的心腹尚且如此,焉知來日不會這般待自個兒?

這般想著,寶蟾心下惴惴,再沒了先前的得意之情。

卻說麝月急匆匆告知王夫人,王夫人也被唬得發怔不已。待聽聞襲人乃是下紅之症,心下頓時對寶玉又失望了幾分。何為下紅?便是小產!

轉念又想,莫不是胡太醫那藥不利子嗣,這才讓襲人小產了?

懊悔之情一閃而過,王夫人情知開弓沒有回頭箭,當下便道:“也是可憐見的,既然王太醫說了須得靜養,那你便往花家走一趟,告訴襲人的哥哥先行接回去吧。是了,”襲人又叫過玉釧兒,取了銀匣子支出二十兩銀子來,道:“這二十兩給襲人買湯藥,若是缺了什麼,只管來府中支取。”

麝月代襲人謝過王夫人,領了銀子又往前頭來,尋了個小廝往花自芳家中報信。

到得這日申時前,花自芳僱了一輛驢車,接了襲人迴轉家中自不多提。

卻說寶玉這日一早兒往私學打轉一番,過得晌午便又去尋蔣玉菡等廝混。

申時左近醺醺然迴轉家中,正瞧見花自芳跟在驢車一旁錯身而過。

寶玉翻身下馬,與小廝道:“那人瞧著倒是眼熟。”

小廝忙道:“回二爺,那是襲人的哥哥花自芳。”

寶玉應了一聲兒,納罕道:“他怎麼來了?”

幾個隨行小廝紛紛搖頭,七嘴八舌只說大抵是來探視襲人的。

寶玉不疑有他,丟了韁繩便往後頭綺霰齋而來。

進得正房裡,內中只麝月、寶蟾兩個守著,寶玉淨手落座,接了香茗便笑道:“說來也巧,方才正瞧見襲人的哥哥,定是來探望襲人的。對了,怎麼不見襲人?”

麝月抿嘴不言,寶蟾懨懨的道:“襲人病了,太太恩典,讓花家接了回去。”

寶玉納罕道:“好端端的怎麼就病了?可請了太醫檢視?”

麝月點了點頭。

寶玉追問道:“那太醫是如何說的?”

“說是下紅之症……有血崩之勢。”麝月說罷,乜斜了寶玉一眼,眸中略帶了幽怨。

寶玉聞言一怔,頓時心下難安,七上八下的唯恐王夫人會責怪下來。因是又問:“母親……怎麼說的?”

麝月搖頭道:“旁的一概沒說,只讓襲人歸家休養,又支了二十兩銀子的湯藥錢。”

寶玉蹙眉淡淡應了,捧著茶盞發怔半晌,也不知心下計較個什麼。夜裡寶玉早早安歇,卻不似往常那般尋了麝月、寶蟾同床共枕。

往後兩日,寶玉依舊是眉頭不展、神情懨懨的模樣,連北靜王府都不去了,或是往私學打混一圈兒,或是乾脆閉門發怔。

綺霰齋的丫鬟都知寶玉是個什麼性兒,好的時候怎麼都好說,但凡發了性子,除了老爺能鎮住,便是天王老子來了都不管用。

因是綺霰齋上下俱都謹言慎行,唯恐惹得寶玉發了性子。幾個丫鬟私底下嘀咕一通,卻全都不知寶二爺心下是如何想的。

寶玉這般情形,自是瞞不過賈母。老太太緊忙尋了寶玉過去噓寒問暖,奈何不拘如何問寶玉就是不說。王夫人生怕襲人下紅一事惹了賈母厭嫌,便推說道:“這幾日襲人歸家養病去了,寶玉不過是有些掛心罷了。”

聽聞歸家的是襲人,賈母只略略蹙眉,便不再過問。

這邊廂暫且按下不表,且說襲人情形。

襲人歸家休養,兄嫂也不大管,除去按時熬了湯藥,餘下飯食比照素日裡還多有不如。且其嫂子言辭之間時不時便會陰陽怪氣兒幾句。

三日過後,丹丸藥力過去,身下血崩漸止。襲人心下暗自慶幸,虧得那丹丸吞食的不多,不然她真怕自個兒就此死了去。

這日下晌,襲人自忖身子已無大恙,便自行穿戴了,趿了鞋子往外頭如廁。誰知才到廂房,便聽得其嫂正與鄰家的婆子嘀咕著。

“……還當她能做了姨娘呢,誰知竟是個沒福氣的!”

婆子道:“這話兒怎麼說?不是說你們家小姑子得了榮國府太太信重,單是每月月例就有二兩銀子嗎?”

其嫂撇嘴道:“那都是老黃曆了!這回回來不過給了二十兩湯藥銀子,餘下的可曾管過?再說那寶二爺,這都三日了,也沒見其來瞧上一眼。

嘖嘖,榮國府是什麼門第?國公府啊!寶二爺身邊兒十幾個丫鬟伺候著,什麼好姿容的沒有?我瞧著,小姑也是年紀大了,寶二爺不免有些喜新厭舊。”

婆子唏噓道:“這話兒沒錯,男人有幾個不喜新厭舊的?那花家的,你們家作何打算,總不好一直養著小姑吧?”

其嫂撇嘴道:“且看吧,若是能回榮國府自然最好,若是回不去……便只好尋個人家嫁了。”

婆子嘆息道:“可惜你那小姑子染上了血山崩,不然憑著那姿容模樣,嫁給外頭的財主,單是聘金就得幾百兩銀子。可有了這血山崩,萬一下不了蛋,只怕就不值錢了。”

其嫂蹙眉思量一陣,說道:“嬸子,這事兒你須得瞞下了,可不好往外頭張揚。便是小姑回不了榮國府,我還指望多收幾百兩的聘金呢。”

婆子笑道:“省得省得,你又不是不知我,向來守口如瓶。”

廂房外的襲人聽了個面色慘白,抹回身進正房裡尋了淨桶解決,心下已對兄嫂絕望。

先前母親活著時,兄嫂便張羅著要將她嫁與財主;後來母親得了消渴症,兄嫂更是對其百般榨取。那會子襲人走投無路,只得去勾搭陳斯遠,得了其資助方才有銀錢為母親醫治。

本待經此一遭兄嫂對她能好上一些,誰知這會子竟還盤算著將其賣了去!她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那樓裡倚門賣笑的姐兒,怎地一顆真心就換不來一點溫存?

還有那寶玉……狗屁的寶二爺!素日裡憐花惜玉,偏生自個兒有了病,竟一回也不曾來瞧過。無怪府中丫鬟私底下議論,說寶二爺看似多情、實則無情。

他這般模樣,可不就是無情?

思來想去,那遠大爺雖貪花好色,可待自個兒好歹還有幾分情誼。給銀錢素來大方不說,但凡張了口,就絕不會食言而肥。

她身契在榮國府,自個兒跑出去便是逃奴。再說外頭也不是太平世界,她孤身一個說不得便要才出虎穴、又入狼窩,與其坐等被兄嫂賣了,莫不如去投奔了遠大爺呢。

如今襲人也不指望當姨娘了,只盼著陳斯遠能給她一個容身之所就好。

拿定心思,襲人趁著其嫂還在廂房,翻騰箱籠,只找出二兩多碎銀來。衣裳倒是有,頭面首飾卻一無所蹤。

襲人素來拿得起、放得下,只尋了一件大衣裳藏在被子裡,便等著逃脫之機。

臨近日暮,鄰居婆子歸家,其嫂見家中無水,夾槍帶棒地罵了一通,點了一串銅錢便往巷子口去買水。

襲人眼看著其嫂出了門兒,當即翻身落地,裹了大衣裳往外便走。

出得家門,立馬與其嫂背道而馳,不一刻到得街面上,尋了輛驢車吩咐道:“去沙井衚衕!”

車把式應承一聲兒,揚鞭趕車,直奔能仁寺而去。

襲人想的分明,往發祥坊去,那是找不自在。且不說黛玉不待見自個兒,自個兒為賈家奴婢,單是迎春那一關就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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