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青苗賬前起嫌隙
汴京的冬日總帶著浸骨的溼寒。
三司府朱漆大門外,兩尊石獅披了層薄雪,鬃毛上凝的冰稜在灰濛濛的日頭下泛著冷光。門吏攏緊了紫綾襖,跺腳時靴底碾過階前凍硬的殘雪,咯吱聲混著西北風的呼嘯一齊鑽進內堂。
堂內炭盆裡的銀骨炭燒得正旺,卻驅不散樑上一夜聚集著的寒氣,幾縷青煙貼著藻井盤旋,將匾額上的金字燻得發暗。
度支司的小吏們縮在案後,算盤珠子噼啪碰撞,驚飛了簷角躲寒的灰雀,撲稜稜撞在糊著雲母紙的窗上,震得窗欞間積的雪簌簌往下掉。
忽然聽見門外傳來靴底碾過積水的“啪嗒“聲,呂惠卿的緋色官袍像團跳動的火焰出現在章衡的案几前,
“子平倒是清閒。“
呂惠卿抬手將新擬的《青苗法補充條款》摔在案上,封皮上赫然是“按戶等放貸“四個泥金大字。
他雙手按在案沿,身子前傾,袍角掃過桌腿時,帶倒了章衡擱在一旁的茶盞,
“介甫相公在政事堂等著回話,你這三司的賬還沒核完?朝廷法度豈能因你一人拖沓而停滯?“
章衡抬頭時,正撞見呂惠卿眼角眉梢堆著的譏諷。
這位嘉祐二年的同科進士,自任條例司檢詳官後,總愛把束髮的金簪擦得亮閃閃,說話時腦袋微微偏著,彷彿全天下的道理都攥在他手裡。
這副盛氣凌人的模樣,倒像是這條例司離了他便轉不動了。
“吉甫兄稍坐。“
章衡指尖點在賬冊硃批處,指甲在“鳳翔府“三字上輕輕叩了叩,
“三百戶下等戶借了五貫青苗錢,如今麥收歉薄,連本帶息要還六貫二——你且說說,這賬怎麼算?“
呂惠卿右手食指中指併攏,其餘三指捏住袍袖,雙指就在“戶等“二字上重重一點,修長的手指,幾乎要戳破紙面:
“按規矩算!“
他猛地直起身,袍袖掃過章衡的算盤,算珠“噼啪“散了一地,滾到牆角還在打著轉,
“上戶借十五貫,中戶十貫,下戶五貫,此乃中樞定例,豈能擅自更動?“
他忽然嗤笑出聲,伸手撣了撣並不存在的灰塵,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袍角,
“子平從湖州升遷中樞也有些年頭了,怎麼田間地頭農夫的小家子氣還是沒有忘乾淨啊?——朝廷放貸本是體恤民情,如今倒成了他們討價還價的由頭?“
“農夫的小家子氣?“
章衡袖中的手就捏成了拳。
他心裡冷笑,這朝堂之上,竟還有人把百姓的死活當成“小家子氣“。
恍惚間,上週汴京西市的景象又撞進腦海:
賣菜老嫗蜷縮在褪色的藍布頭巾裡,枯瘦的手指像老樹根般死死攥著那張青苗債票,指節幾乎要嵌進泛黃的紙頁。
“本想借三貫買籽種,“
她的聲音抖得像風中殘燭,渾濁的眼淚砸在“五貫“字樣上,暈開一圈圈苦澀的水漬,“里正揣著官府文書,硬往俺懷裡塞啊......“那老嫗的哭聲猶在耳畔,呂惠卿卻在這裡大談“恩典“,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吉甫兄可知,多少下戶的家當加起來未必值五貫?“
章衡將算珠歸位,手指在算珠上飛快撥動,“噼啪“聲震得人耳鼓發顫,
“鳳翔府的賬上寫著,這些農戶的'家產'裡,連雞籠都算成了浮財!“
章衡越想越氣,越說越火大。
他猛地一拍桌案,案上的硯臺都跳了起來,墨汁濺在賬冊上,暈開一片漆黑。
他就是要讓這響聲震醒呂惠卿,讓他看看這些冰冷數字背後,是多少農戶的血淚。
“那又如何?“
呂惠卿確實輕描淡寫的回了一句,扯開領口,露出裡面繡著纏枝蓮的汗巾,喉結上下滾動著,慢條斯理地呷了口茶,
“戶等劃分乃州縣細務,三司只管依例撥款,難道還要屈尊去數農戶家的雞崽?“
他忽然壓低聲音,身子湊得極近,唾沫星子濺在賬冊上,略帶威脅的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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