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政事堂上起賭約
天色微明,晨霧像一匹浸了水的素絹,沉甸甸地壓在政事堂的簷角。
廊下的燈籠還剩最後一點昏黃,將朱漆柱上的盤龍紋暈染得模糊不清,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凝重,彷彿連呼吸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王安石端坐在主位,紫檀木案几上的青瓷筆洗泛著冷光。他右手捻著鬍鬚,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頷下那撮花白的鬚毛,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時,眼角的皺紋裡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怠。
當視線掠過呂惠卿時,他的眉峰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像是春風拂過冰封的湖面,轉瞬即逝的柔和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呂惠卿站在一旁,月白錦袍的領口繡著暗紋鸞鳥,隨著他輕緩的動作泛出細碎的光澤。他微微側著身子,恰好能讓晨光從窗欞斜照在自己身上,將那身官袍襯得愈發飄逸。
每當察覺到王安石的目光,他便會不動聲色地挺挺脊背,左手輕撫著袍角,確保衣袂在微風中恰到好處地揚起,活脫脫一幅春風得意的模樣。
那嘴角噙著的笑意,像沾了蜜的刀鋒,甜膩中藏著鋒利的鋒芒。章衡站在對面,青布襴衫的袖口已經磨出了毛邊。他看著呂惠卿那副模樣,心中像被塞進了一團浸了水的棉絮,又悶又沉。
呂惠卿那眼角眉梢的得意,分明是篤定了今日能一錘定音,這種不加掩飾的張揚,讓他胃裡一陣翻攪。
“介甫相公,諸位同僚,”
呂惠卿率先開口,聲音清亮得像敲在玉磬上,他捏著章衡的評估表,手指在紙頁邊緣用力刮擦,發出沙沙的聲響,
“子平兄這‘還款能力’之說,依我看不過是給保守派遞刀子罷了。”
他說著,將那份評估表往案几上一摔,紙張撞擊木面的脆響在寂靜的政事堂裡格外刺耳。隨即,他從袖中抽出一卷明黃封皮的冊子,正是新擬的《按戶等放貸細則》。
晨光恰好落在他束髮的金簪上,那點刺目的光亮晃得人睜不開眼,他卻故意將頭微微揚起,讓那光芒更加肆無忌憚地散射開來。
“下官已令各州府按戶等造冊,”
他用指節敲著那捲冊子,聲音裡的得意幾乎要溢位來,
“下個月便能推行,屆時定能為朝廷增收不少。那些農戶識見短淺,哪懂什麼長遠利益?眼下的些許困難,忍忍也就過去了。”
說罷,他特意停頓了片刻,目光像鷹隼般掃過眾人,嘴角咧開的弧度越來越大。他那隻捻著鬍鬚的手,白皙而修長,彷彿可以丈量著即將到手的功名利祿。
“忍忍也就過去了?”
章衡在心裡冷笑,胸腔裡像是有團火在慢慢燃燒。呂惠卿站在暖閣裡,穿著綾羅綢緞,哪裡見過農戶冬日裡凍裂的腳掌?哪裡聞過饑荒年月草根樹皮的苦澀?那些被苛捐雜稅壓彎了腰的農人,在他眼裡不過是賬本上的數字,他們的苦難竟成了“些許困難”。
王安石的指尖在案几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篤、篤、篤的悶響。他的目光在章衡緊繃的側臉上打了個轉,注意到章衡緊抿的嘴唇已經失了血色,喉結滾動了一下才開口:
“子平有何話說?”
那語氣聽似公允,可章衡分明察覺到,王安石問話時,視線還停留在呂惠卿那捲明黃冊子上,彷彿那上面繡著江山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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