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政事堂上起賭約
章衡深吸一口氣,從袖中掏出一疊泛黃的借據存根。粗糙的麻紙邊緣已經起了毛,每張上面都有農戶歪歪扭扭的指印,暗紅的顏色刺的眼睛都生疼。
他將借據在案上排開,一片觸目驚心的斑駁:
“相公請看,這三百戶裡,有兩百七十戶按的手印——模糊一片,指紋淡得幾乎不可見。”
他忽然放低聲音,指尖輕輕拂過那些幾乎看不清紋路的指印,那觸感粗糙得像砂紙,磨得他心頭髮緊:
“農人們要握犁、要挑擔,指尖的紋路早就磨得幾近於無。可想勞作之艱辛。”
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他猛地抬起頭,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像平地驚雷般炸響在政事堂:
“若真還不上,這些手怕是連鋤頭都握不住了!百姓是朝廷的根基,根基不穩,何談增收?”
他向前邁了一步,雙手重重撐在案几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連帶著整個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雙眼像燃著兩團火,死死盯著呂惠卿,彷彿要將對方的虛偽燒出個窟窿來。
“迂腐!”
呂惠卿一把搶過借據,雙手用力抖著,紙張發出嘩嘩的脆響,邊緣割得他掌心發紅,他卻像毫無察覺。
“農戶懂什麼民生大計?等秋收有了錢,自然會感念朝廷的浩蕩恩典!你這是在小題大做,故意放大個別現象,阻礙新法推行!”
他忽然轉向王安石,腰身彎得更低了些,眼角的餘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了章衡一眼。左手悄悄往腰間玉帶處攏了攏,那枚和田玉帶鉤在晨光裡泛著溫潤的光澤,是去年王安石親手所贈。
“介甫相公,下官聽說,子平兄最近常與司馬十二丈往來啊——”
他故意拖長了語調,目光在眾人臉上逡巡,
“莫不是被舊黨說動了?忘了當初是如何蒙相公提拔、才得入中樞的了?”
這話像一把淬了冰的錐子,狠狠戳破了同科情誼最後一層薄紙。章衡只覺得一股血氣“騰”地衝上頭頂,從耳根一直燒到脖頸,連帶著眼眶都紅了。
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節發出咔咔的脆響,彷彿骨頭都要被捏碎。胸口劇烈起伏著,像揣了頭暴怒的獅子,恨不得立刻撲上去撕碎對方的偽裝。
呂惠卿竟然用舊黨來汙衊他,還用提拔之恩來壓他!章衡死死咬著後槽牙,舌尖嚐到一絲淡淡的血腥味。他寒窗苦讀二十年,入仕後兢兢業業,從未想過要依附哪一派,如今卻被如此卑劣地構陷,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和屈辱像潮水般將他淹沒。
“吉甫兄可敢與我打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