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赴任初遇水患報
暮春的湖州碼頭,苕溪的黃水正漫過第三級石階。
章衡踩著跳板下船時,泥水“噗”地濺上靴底——這一濺倒好,倒把官袍下襬的纏枝蓮紋襯得愈發鮮亮。
章平在後面踮腳急喊:
“公子慢些!御賜章服弄髒了,可怎麼得了!”
他卻頭也不回,蹲在岸邊捻起一撮泥,指縫裡立刻滲出混著螺殼的黃水:
“上游山泥衝下來三日了,再不治,城根都要泡酥了。”
驛館案上的賬冊正冒著黴氣。
最上面那本“湖州治水賬”的封皮,被水泡得像塊吸墨的海綿,“五萬貫”的“五”字暈成個黑團,倒像前任通判特意題的墨戲。
章衡翻開時,紙頁“嘩啦”粘在一起,好不容易扯開,前任的字跡倒清秀得很——“治水需錢五萬貫”寫得像抄《蘭亭序》,筆畫都帶著飛白,卻在“實際支用”欄畫了個圓滾滾的空圈,活像文人畫裡沒點眼珠的魚。
“公子快看!”
章平指著頁邊,那裡竟抄著首《苕溪漁唱》,“疏雨打篷船”五個字旁還畫了圈,墨跡比治水方案還深,
“這是把賬冊當詩箋用了?”
章衡用指尖敲著賬冊笑:
“你再看這築堤方案——‘築堤三丈,疏渠五里’,倒像寫八言絕句,連堤基用青石還是石灰石都沒說。
怕是這位通判相公覺得,只要韻腳押得好,洪水自會繞道走。”
正說著,州衙吏員捧著公文進來,腰彎得像張弓:
“相公,按前任安排,明日就動工,只等您批銀子。”
章衡翻開附件的物料清單,“石灰千石、石料萬筐”寫得龍飛鳳舞,卻連“池州石灰比饒州貴十文”都沒注。
他忽然合上冊子起身,吏員慌忙攔:
“外面還下雨呢!”
“百姓在城牆上淋雨時,可有人問過‘下雨嗎’?”
章衡拎起斗笠往門外走,路過廊下時瞥見柱上題著句“苕溪春漲好題詩”,忍不住回頭對章平打趣,
“你說這位前任,是不是把治水當成‘命題作詩’了?方案寫得越漂亮,越不用管堤岸塌不塌。”
南門的水已經漫過膝蓋。
老農們踩著木筏運秧苗,看見緋色官袍就直挺挺跪下,木筏“吱呀”晃了三下:
“官人!去年修的堤,一場雨就衝開三丈口子!那石料裡摻的沙土,比篩過的麵粉還細!”
章衡踩著沒膝的泥水走到堤岸缺口,彎腰撿起塊碎石——拇指剛用力,石塊“咔嚓”碎成粉,混著草屑粘在指腹。
“這哪是築堤,是堆糖人呢。”
他對身後的老河工說到,
“您看這斷面,上下一般寬,活像塊被啃過的糕。正經堤該是‘下寬上窄’,底腳要埋三尺深,他倒好,淺得能看見蚯蚓。”
老河工往地上啐了口泥:
“前任大官人來勘察那日,站在柳蔭裡沒挪窩,讓小的們指給他哪處漏水。末了還說‘這苕溪煙雨有詩意’,轉頭就讓人備筆墨——您說可笑不?”
章衡用樹枝在泥裡畫堤形,
“他這是把治水現場當詩會了。等水退了,保準寫篇《苕溪治水記》,說自己‘親冒風雨’,字裡行間連‘沙土摻石料’都不會提。”
他忽然敲了敲泥地上的圖,
“你看這省下的銀子,夠買多少好宣紙?怕是能從湖州鋪到汴京。”
回到驛館時,章衡的靴底能擰出半碗水。他卻顧不上換鞋,先把賬冊攤在案上,用竹片小心翼翼挑起粘在一起的紙頁。
看著“每人每日百文”的記錄,章衡都要氣笑了。
“湖州挑夫一天六十文就能僱到,他這價能請動汴京的轎伕了——難不成他要讓轎伕來扛石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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