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領差遣赴三司
“你看這七個倉,每處都報‘黴變損耗’,卻都是晴天驗收。雨天卸糧才會受潮,晴天黴變,不是反常麼?”
正說著,章平領著兩個船伕扛著麻袋進來。為首的船伕把麻袋往地上一摔:
“章郎君,這是楚州綱第三艘的糧樣,新鮮得很!”
章衡沒看他,讓章平倒出糧食。
糙米里混著不少發黑的穀粒,他抓起一把搓了搓,穀殼碎了,米粒卻還是硬的。“這不是黴變,是被水浸過又曬乾的。”
他忽然提高聲音,
“去把楚州綱的船檢簿拿來!”
山羊鬍吏員磨磨蹭蹭地抱來簿冊,章衡翻到第三艘船的記錄,
“船底修補”
四個字被硃筆圈過。
“上月初三修過船底,怎麼還會漏水?”
他盯著船伕,
“是修船的料差,還是根本沒修?”
船伕臉漲得通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章衡忽然起身:
“章平,帶兩個人去碼頭,看那艘船的船底,是不是用桐油抹了層新漆。”
半個時辰後,章平跑回來,靴底還沾著泥:
“公子!船底真刷了新漆,底下的舊補丁都沒動!他們根本沒修船,把修船的錢貪了,故意往艙裡滲水,好報損耗!”
“應該不止吧。”
章衡指著糧樣裡的碎石,
“這些石頭和楚州碼頭的碎石一模一樣。每船摻三十斤碎石,三十艘船就是九百斤,夠報兩石損耗了。”
正說著,楚州綱頭帶著四個家丁闖進來。那綱頭穿著錦袍,腰間掛著玉牌,一進門就拍桌子:
“誰敢動我的船?”
章衡把糧樣推到他面前:
“你的船,糧裡摻石頭,艙底故意漏水,修船款進了私囊。這賬,要不要我給你算清楚?”
綱頭臉色變了變,忽然冷笑:
“你有證據?三十艘船抽三艘,算什麼本事?”
“抽樣核查,本就是查共性。”
章衡拿起手札,
“這三十艘船裡,有十二艘的修船記錄和損耗記錄對不上,修船鋪的賬簿我已經讓人去取了,你說會不會有共性?”
綱頭的汗順著下巴往下滴。章衡忽然放緩語氣:
“把貪的糧還回來,我不追究前賬。”
“我……”
綱頭剛要開口,就見山羊鬍吏員偷偷往他身後塞了張紙條。
章衡眼疾手快,一把搶過來,上面寫著“節度使明日到汴京”。
“節度使來了正好。”
章衡把紙條拍在桌上,
“讓他看看,他的遠房侄是怎麼把軍糧換成銀子的。”
綱頭“咚”地跪了下來:
“小相公饒命!我把貪的糧都還回去,還有去年的!”
當天傍晚,楚州綱就補交了三千石糧食。
章衡讓章平把抽樣核查的結果抄成公文,王堯看著賬冊上的數字,直咂舌:
“三十年了,沒人敢動的漕運損耗,你三天就查明白了。”
“不是我厲害,是法子管用。”
章衡把那冊手札遞給王堯,
“王相公請看,這‘抽樣核查法’,每綱抽三艘,既能看出共性,又省力氣。以後查別的賬,也能用。”
章平正往行囊裡裝手札,忽然發現夾層裡露出半片蘆葦——是上月從歐陽府帶回來的。
章衡摸著蘆葦稈笑了:
“恩師說查反常處,這抽樣法,就是找反常裡的共性。”
第二天一早,章衡去樞密院交差。剛走到門口,就見歐陽修從裡面出來。
“聽說你查漕運,用了新法子?”
歐陽修眼裡帶著笑,
“老夫當年查河工,要是有這法子,能少跑多少路。”
“是,恩師教的‘查反常’,才有這法子。”
章衡拱手,
“學生打算把抽樣法寫成規程,以後三司查賬,都能用。”
歐陽修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要做事,先要有做事的法子。”
章衡回到三司時,章平正把新抄的規程貼在牆上。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紙上,“抽樣核查法”五個字格外清楚。
遠處傳來漕船靠岸的號子聲,章衡忽然覺得,這汴河的水,好像比來時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