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汴梁城門災民聲
“陳留……”
老婆婆接過乾糧的手在發抖,往孩子嘴裡塞麥餅時,指縫漏下的碎屑比指甲蓋還小,
“地裡的苗全焦了,裂縫能塞進拳頭。官府還催著繳免役錢,里正帶著衙役往死裡逼——不賣了閨女,連稅都交不起啊。”
這話像一根針,扎進章衡心口。
“怎麼回這樣?”
他剛要再問,就見街對面的酒肆裡衝出個穿綠袍的小官,幞頭歪斜地掛在腦後,手裡舉著張麻紙,邊跑邊喊,聲音劈得像被風撕過的綢子:
“鄭監門的奏摺遞今日朝會進去了!陛下要看《流民圖》了!”
“鄭監門?”
章衡的眉心猛地一跳,這個人他是知道的。
他想起離京前在王安石府中見過的那個年輕人——鄭俠那時正捧著本《字說》,站在廊下抄錄,字寫得極為有力道,來來往往於王安石府上得人都看得讚不絕口。
這個時任安上門監的從八品小官,眼睛亮得像藏著團火,連王安石都笑著說他“是塊認死理的料”。
李默從茶攤買回《朝報》時,紙角還沾著茶漬。
章衡捏著報紙的手指微微發顫,油墨的腥氣混著難民身上的汗味,嗆得他喉嚨發緊。
“官人您看,”
李默的指尖點在“安上門監鄭俠”幾個字上,指甲縫裡還沾著墨,
“上面說他把城門樓上看見的慘狀畫成了圖,謊稱是絕密軍情,透過驛馬遞進給陛下了。”
報紙上的字被印得歪歪扭扭,卻透著股灼人的焦灼。章衡忽然想起《外使章程》裡的條文——從八品官無直達天聽之權,私遞奏摺形同謀逆。
他抬頭時,正看見個難民蜷縮在相國寺的牆根下,用塊破草蓆裹著身子,懷裡還揣著個缺了角得破碗。
“走,去吏部。”
章衡翻身上馬時,靴底踩在馬鐙上發出脆響。
沿途的景象越來越觸目驚心:賣水的老漢把最後半瓢水倒進破碗,卻被個瘸腿少年搶了去,兩人在泥地裡扭打時,水灑在地上,瞬間被吸乾;
幾個差役舉著鞭子驅趕難民,卻被湧上來的人潮逼得連連後退,其中個差役的帽翅被擠掉,露出光禿禿的頭頂,惹得難民們一陣鬨笑,笑聲裡全是麻木和絕望。
章衡經過州橋時,看見個穿錦袍的公子哥,正讓家僕往馬車上裝新米,白花花的米粒從麻袋縫裡漏出來,滾落在地。
個衣衫襤褸的孩童撲過去要撿,卻被家僕一腳踹倒,馬車駛過孩童身邊時,車輪濺起的泥水正好糊在他臉上。
“停車。”
章衡勒住馬韁,聲音冷得三伏天都能將人凍個激靈。
他看著那公子哥掀起車簾的手頓在半空,指上的玉扳指在暮色裡泛著油光,忽然想起遼境涿州的糧鋪——那裡的掌櫃至少不會讓糧食爛在地上。
這些人真的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