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數字的天羅地網
次日一早,章衡等一干人剛進正廳,蕭撻凜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從座椅上彈起,腰間的彎刀撞在案沿,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安靜的正廳裡大家都呆住了,怔怔的看著他,不知道他要在這兩國談判的地方幹什麼。
“章大人怕是忘了!”
他鐵塔般的身軀帶著凜冽的殺氣,玄鐵鎧甲上的尖刺在晨光裡閃著寒光,
“當年石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代州本就在其中!後來被大宋強佔,如今不過是物歸原主!”
這話說得擲地有聲,遼臣們紛紛點頭附和,有幾個更是激動地直拍桌案:
“蕭將軍說得對!這是祖宗留下的疆土,豈能容他人染指!”
章衡卻像是沒被這氣勢洶洶的陣仗嚇到,慢條斯理地從稅冊堆裡抽出一卷明黃色的卷軸,展開時宣紙上的雲紋在陽光下流轉,發出“沙沙”的輕響,彷彿在訴說著塵封的往事。
“蕭將軍請看,”
他指著卷軸上的字跡,
“這是太平興國四年的詔書,太宗皇帝親書的‘收復代州詔’。上面明明白白寫著:大宋收復代州時,三堡百姓舉家相迎,獻糧五百石犒軍——若是強佔,百姓會主動獻糧嗎?”
他特意將卷軸舉高,讓陽光直射在那方鮮紅的御印上:
“這可是太宗皇帝的朱印,玉螭紋邊框,比任何百年古圖都有說服力。”
正廳裡的空氣瞬間凝固,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遼官們面面相覷,誰都沒想到章衡帶來的不僅是枯燥的稅冊,還有這樣沉甸甸的詔書。耶律洪基心裡不由得開始罵娘,心裡翻江倒海:早知道該讓文書把舊賬冊找出來!可遼境的賬房哪有這般細緻,別說農戶名字,就是堡名,有時都寫成“代北三寨”“邊牆三屯”,前後不一。
哪像宋國,連納糧時的天氣都記在備註裡——景德三年寫著“夏旱,百姓攜雨具納糧”,熙寧二年標著“冬雪,糧車陷泥”,這哪裡是記賬,分明是在給土地寫“家譜”!
出使談判連皇帝的詔書都隨身帶著,這是把三堡的“戶口本”“出生證”全搬來了啊!章衡將詔書輕輕卷好,放回藍布包袱,又翻開一本更厚重的稅冊。
這本冊子的封面上繡著麥穗圖案,邊角用銅釘加固,顯然是經常翻閱。
“本使再給各位算筆賬。”
他的指尖在紙頁上滑動,像在清點自家糧倉的存糧,
“從景德二年開始,六十八年間,三堡農戶共向大宋繳糧十三萬六千石,絹帛三萬四千匹。這些物資,一部分用於雄州軍屯,改良了二十頃鹽鹼地;一部分賑濟邊民,救活了涿州以西三百多戶百姓——貴境若要收回三堡,是不是該先把這些稅賦折算成銀錢,還給大宋?”
話音剛落,他從袖中掏出一個黑漆算盤,紫檀木的算珠圓潤光滑,顯然是隨身常用之物。
“噼裡啪啦”的算珠碰撞聲在正廳裡迴盪,像在演奏一曲特殊的戰歌。
“按當前糧價,每石粟米折銀六錢,十三萬六千石摺合銀八萬一千六百兩;每匹絹帛折銀五錢,三萬四千匹摺合銀一萬七千兩,共計九萬八千六百兩——耶律大人,這筆錢,貴國打算何時支付?如何支付?”
耶律洪基一臉驚愕的表情,像是在說:我是誰?我在哪?你在跟我說什麼?怎麼就要支付你們這麼一大筆錢了?
愣了好久,耶律洪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手指無意識地指著章衡,看見章衡閃著期待希冀的目光,他感覺自己胸口一陣翻騰。
他原本想拿古圖佔個理字,沒想到被章衡用冰冷的數字逼到了牆角。九萬多兩銀子,相當於遼境半年的邊軍餉銀,相當於燕京所有商鋪三個月的賦稅總和,國庫此刻空虛,哪有這麼多現銀?
這章衡是算死了我們缺銀少糧!他故意提銀錢,就是知道遼境拿不出來。可若是不認賬,又顯得遼境理虧——古圖再古,也不能當銀子花。
他瞥向窗外,晨光裡的上京城忽然變得模糊起來,那些熟悉的屋簷彷彿都變成了一個個張開的錢袋,在向他索要無底洞般的銀兩。
蕭撻凜剛才還氣勢洶洶,此刻卻像被抽走了骨頭,蔫頭耷腦地站著——他麾下的騎兵三個月沒發餉了,哪還有底氣談打仗?
“章大人這是強詞奪理!”遼國副使氣急敗壞地拍著案,青瓷茶杯被震得跳起來,茶水潑在古圖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疆土豈能以銀錢衡量?若是如此,我遼境歷年給大宋的戰馬、皮毛,又該如何折算?”
“可以折算啊。”
章衡從包袱裡又拿出另一本冊子,封面上用金粉寫著“宋遼互市總賬”,邊角鑲嵌著銅片,比稅冊更顯精緻。
“本使早有準備。從景德二年到去年,遼境共向大宋出售戰馬一萬兩千匹、皮毛七萬張,其中狐皮三千張、羊皮五萬張、狼皮一萬七千張。
戰馬每匹均價八兩銀,皮毛均價每張一兩二錢,合計摺合銀十二萬兩——扣除三堡稅賦的九萬八千六百兩,大宋還該補給貴境兩萬一千四百兩。”
他把算盤往耶律洪基面前一推,算珠上的倒影映出他平靜的面容:
“這筆錢,本使可以上奏官家,下個月就從雄州榷場劃撥,用最好的蜀錦和瓷器抵扣,如何?”
這下連蕭撻凜都愣住了。他征戰多年,只知道大宋缺戰馬,卻不知具體數字被人家記得如此清楚。
一萬兩千匹戰馬,連他麾下的騎兵總數都沒這麼多,章衡卻連零頭都算得明明白白——甚至能說出熙寧三年因瘟疫減少的三百匹戰馬,熙寧五年因暴雪延誤的五十匹交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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