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生肘腋,敗卒們紛紛駭得噤若寒蟬,氣氛陷入一片死寂。
好一陣,才有人訕訕道:“彥緯將軍,是不是弄錯了,要不要再調查一下?”
“不用了。”高彥抓出一封書信:“方才,我從梁纘帳中找到了黃賊寫給他的書函。諸位且看,這正是黃賊巨天的字跡。”
黃巢雖然是大反賊,也是當世才子,字寫得極好。
這一張字顯得龍飛鳳舞,筆意遒勁,確然像大家手筆。
兵敗之時,人心動盪,往往主將說什麼就信什麼。
高彥講出此話,軍士們信了個三五分。
其實破綻並不難尋。
紙上墨跡尚新,且若有熟悉黃巢書法之人,會發覺這字只像六七分,得其形而不得其骨。
可丘八們哪裡想得到,高彥戰敗之後,極短時間內,便做出了殺梁纘諉過,安定軍心的決斷!
“若只為了推卸責任,我可以指斥楊復光那條閹狗。”高彥心中自語:“可惜啊,梁纘,你就是那個伯父派來監視我的人。我不殺你,如何回去奪軍?”
他嘴上說的卻是另一番話:“除卻梁纘私通草賊,此戰之敗,亦由朝廷猜忌所致。若朝廷不用楊復光總制全軍,將大事一切交予我等,我等早該殺盡草賊,已在歡宴慶功!”
指斥朝廷的言語,讓眾將士心有慼慼焉:“正是!若非楊復光那個閹宦無能,彥緯將軍早已破賊功成!”
“若非閹賊執意要收容那批反覆無常的草寇,又豈會落到如此局面?”
高彥將嗓音抬高數度:“不僅如此,如今伯父親兵多隨我出征,朝廷卻在這時將他由鎮海節度使轉任為淮南節度使。各位覺得,是何緣故?”
移鎮之時,只能帶親衛之兵赴任,高駢的親兵多隨高彥南下,再從鎮海軍移鎮淮南,頓時處於一個被不熟悉的軍隊包圍,防衛力量又十分薄弱的境地。
煽動之後,高彥再言語引誘,眾人都生出狐疑之色。
有將士面露驚懼:“難道,朝廷要對雷帥下手?”
高彥震聲道:“朝廷猜忌伯父,非止一兩日。”
“伯父年邁,精力不復壯時,難免遭到暗算。我接到線報,他已被朝廷那邊控制起來。以理推測,過段日子,便會傳出暴病而亡的訊息。”
“各位應當知道,伯父的老師,某的師祖石雄,就是這樣棄世的!”
眾人面面相覷,漸漸露出義憤填膺的神情。
“朝廷如此對待功臣,未免令人心寒!”
“我們殺回去,做掉朝廷的狗腿子,救出高帥!”
士卒們紛紛攘臂高呼。
士氣可用,很好。
高彥點了點頭,接下來,就是在伯父安撫敗軍之時,令將士們奮勇鋤奸。
於鋤奸之中,讓伯父遺憾地死於意外,再上書自請為淮南留後。
朝廷猜忌伯父高駢已久,只要附上一筆可觀的貢賦,表明自己會比伯父忠誠可靠,朝廷一定會順水推舟,玉成此事。
要知道,朝堂上一些人心裡,比起草賊黃巨天,雷帥高駢才是他們的心腹大患!
高駢待高彥恩重如山,若非此戰兵敗,與李迢聯手割據嶺南的計劃付諸東流,高彥也不會起反噬之念。
但走到這一步,高彥只能遵從母親的遺言。
他想要的,是金光閃閃的皇座,是至高無上的權力。為了這個目的,他可以背叛任何人,哪怕恩將仇報。
……
但是,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高彥捂著肚腹上的傷口,跌落馬下,痛楚呻吟。
來福直接在朱溫砍傷的位置,給高彥加了一刀。
高駢用來監視高彥的人,不止一個。
他最信任的僕人來福,一開始就是伯父的人。
高彥斬殺梁纘後的中夜,草軍突然來襲。
那個身負重傷的朱溫,竟然強捱傷勢,率精兵倍道兼行,前來追擊。
草軍士氣百倍,高彥無可抵擋,再次被擊潰,士卒星散。
無當飛軍和長武突騎都有很好的逃命技巧,高彥倒不擔心他們被朱溫一鼓殲滅。
但策馬逃離時,來福掣刀出手。
高彥全無意料,猝不及防,頓時被重創。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來福眼中含煞:“你殺梁纘沒有一點猶豫,哪天若要殺我,也會如此?”
“哪裡會?”高彥忍痛道:“此次功成,富貴皆與你共享。我做了節度,定讓你做節度副使!”
來福顯然看穿了他的計劃,高彥也不遮掩。
“不,我只想讓你給梁纘償命。”來福的聲音帶著顫抖。
戰敗後,來福就察覺到高彥計劃著什麼,目的可能在於奪取高駢的節度使之位。
高彥殺害梁纘,讓他再無一絲疑慮。
高彥以為來福下一刀會砍上自己的脖頸。
但刀鋒並未降臨。
來福回頭看了看追上來的草軍騎兵,伸出手臂,發力一推,將高彥從馬上推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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