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溫在段紅煙睜開雙眼之前,及時將自己雙手拿開。段紅煙悠悠醒轉,眼神從迷茫恢復清明,弄清了現下的情況。
“多謝你救了我。”段紅煙抹掉臉上的水,雖然頭髮蓬亂,神色卻相當端靜,如同一個教養絕佳的大家閨秀,全無一點平日的戲謔。
她神態從容,彷彿對朱溫此前按她胸口一無所知。
“但我救不了其他人。他們出事,都是我的責任。”朱溫低下頭,言語中帶著絕望。
“掉下來的人變少了。”段紅煙指著江水方向:“你要相信自家兄弟。沒有你,他們一樣能穩住陣腳。”
剛從溺水中恢復過來,她竟體現出了少有的冷靜。
朱溫陡感希望升騰起來。
明明是他剛剛救起段紅煙,這句話卻讓他感覺抓到最後的救命稻草。
“可這樣的山道上,要想堅持太久,很難。”
“我想……”段紅煙抹了抹額頭上的水:“弟兄們會往前突圍,找到一處山坳之類的地形固守。他們的糧食省著些吃,加上殺馬食肉,還能撐個十天半月。”
“這期間,咱們要把援兵帶過來。”朱溫介面道。
明明他才是草軍的智囊,此時卻感覺頭腦一片混沌,全靠段紅煙出言點醒。
他畢竟年紀尚輕,少有的獨自領軍,卻遭逢如此慘敗,難免惶然無法承受。
“那麼,咱們快去找出口吧。”段紅煙站起身來,指著洞內淡淡的光亮:“用兵如救火,兵貴神速。”
……
高崖之上。
“向前突圍,不要往後湧。現在往後擠,只會自增混亂。”朱存冷著臉發號施令。
這一刻,他一張大臉散發出難以言說的威嚴,彷彿已是全軍不可置疑的領袖。
朱存的親兵端著弩箭,直接射殺了幾個潰兵,為朱存的言語增加了威懾力。
朱溫墜崖之後,草軍將士驚慌失措,方寸大亂。
高彥和錢鏐抓住戰機,利用草軍人心動盪之時,發動如疾風怒濤般的攻勢。
草軍頃刻從勝利的邊緣,落到望風奔潰的處境。
段紅煙等人,也是在這陣攻勢中穩不住陣腳,被擠得掉進江中。
生死存亡之際,朱存果斷對敵人發起反衝鋒,斬殺蠻僚數十人,為敗軍爭取到片刻喘息之機。
“可深山裡沒有補給……何況霍存將軍也……”
旁邊一位將校訕訕道。
霍存擔心朱溫有失,自作主張,帶了留守隊伍,又拉了些潮州士紳的精悍家丁,疾馳過來,卻恰好碰上這情景。
朱溫留下霍存本就是以防萬一,這番舉動倒也算便宜行事。
敵人被殺了個猝不及防,進攻遲滯了一陣。
若非如此,朱溫墜河之後,三軍大亂,早應被高彥全部趕進河裡。
“是吶,朱存將軍,照你說得做,當真能令全軍轉危為安麼?”另一個將校亦道,臉上充滿了焦急和恐懼。
“小霍那點人,突破不了敵人後頭的封鎖。”朱存相當冷靜地做出判斷:“那些鄉紳家丁也不可能死戰。咱們不能指望小霍,向前突圍,才有生路。”
朱珍贊同朱存的意見:“都將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事。待他從韓江中起來,一定會找來援兵,進山救咱們。”
“三郎命硬,自然死不了。”朱存對此顯得相當有信心。
“等都將帶兵回來,將高彥這幫狗賊全部趕盡殺絕,剁成臊子餵魚!”朱珍奮臂道。
“那都是突圍出去後的事了。”朱存拍了拍朱珍的肩頭:“你小子真以為,這麼一場大敗,可以沒什麼代價就撐過去?”
朱珍愣了愣,卻見朱存又道:“小霍兵力不足,若不想被敵人殺得崩潰,必定會在短時間內敗退回去。突圍不留人斷後,哪能殺出?”
“屬下願……”
朱珍剛說了三個字,就被朱存用蒲扇般的大手堵住了嘴。
“你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以你的資歷和地位,哪裡承擔得起斷後之責?”朱存橫眉怒斥。
朱珍怔住,卻意識到朱存說得相當有道理。
他被朱溫提拔才不到一年,哪有統率斷後兵的威望?
朱存啐了一口,環顧全軍:“就沒幾個支稜得起來的,只能老子來做這個代價了。若不能將這支隊伍保住,老子又如何向三郎交代!”
他堵著朱珍嘴的手掌轉到朱珍肩頭,發力一按:“況且老子婆娘跟人跑了,娃兒有大哥幫忙養著,沒什麼掛礙。你小子有婆娘有孩子,留著這條小命罷!”
這看似粗鹵的大漢,辭氣慷慨,對赴死甘之若飴,像是要赴一場盛宴。
朱珍在內,眾將齊齊墮淚。
朱存豪邁大笑,從中選了些人隨自己一同殿後。
“在這裡的,都玩過女人,沒有雛兒罷?”朱存笑著道:“世上走一遭,也不虧了對不對?”
這話一下就把戰士們計程車氣激發了起來。
眾人跟著大笑,紛紛叫道:“都嘗過娘們滋味了,還有什麼虧的!”
朱存點點頭,命令其中一部分悍勇之士作為死兵,將雙足鎖在拒馬上,示死鬥之志。
敵人再次似潮湧來。
朱存眼神輕蔑,瞧著漫山遍野的敵兵。
如同看一群蟲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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