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巢軍的主力,如今正在洛陽城周邊活動,雖然沒能攻破城牆,卻在城外焚燬了許多士族門閥的莊園,還把恭陵的地面建築拆了個乾乾淨淨。
恭陵雖非帝皇陵寢,卻是唐高宗李治與天后武則天長子李弘的陵墓。哪怕並不是挖墳掘墓,只是燒了陵園,也非小事。
正如焰帥自己所說,出了這麼大事,如果她還殺不了王仙芝,各方的攻訐彈劾,就足以逼得她仰藥自盡。
但王仙芝既死,焰帥拒絕回救洛陽的決斷,便可以全部用大局解釋過去。焰帥不但無過,反而討賊有大功。
朱溫、尚讓領著突圍出來的隊伍進入河南道地面後,便只有黃巢的外甥林言和庶侄黃皓領著幾千兵來迎接,據他們說,段紅煙如今仍跟在黃巢身邊作戰。
黃巢部草軍雖然訓練嚴整,如漢將軍程不識一般“正部曲行伍營陳”,組織紀律較王仙芝部強很多。然而相比王仙芝帳下群雄濟濟,黃巢除了三個徒弟,還真沒多少得力人才可用。
朱溫心知黃巢部草軍除去輔兵雜役,真正的戰兵也就一萬五千人。如今王盟主戰死,王仙芝部草軍殘兵萬餘人被救出,雖然黃巢部實力將極大擴充,但要完美消化,其實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林言與朱溫已經相當熟稔,他和朱溫述了一番別情,感慨了王仙芝那樣絕世人物,竟然就這樣沒了,便與朱溫、尚讓合兵,引他們去與主力會師。
“劉漢宏跑了。”朱溫對林言道:“那個兗州的碎嘴訟棍,我早該殺了他的。”
劉漢宏跟著大部隊一直越過大別山,並作為前鋒衝擊一支官軍,作戰極為勇猛,斬獲甚多。隨後,他卻帶著一批輜重逃去投降了官軍。
“證明了自己的戰力,才不會被官軍殺掉。”林言嘆息道:“他當年也是作為兗州小吏,從雪帥齊克讓軍中劫持輜重投靠了王盟主。”
那次行動規模不大,並非齊克讓或寇謙之指揮,而是交給了“南斗六星”之首的燕凌空。此事也導致齊克讓評價燕凌空沒有獨當一面之能。
沒想到草軍敗撤之際,又被這傢伙故技重施。
總有一批無恥小人能夠透過這樣的反覆橫跳提高自己的地位。
不過對於朱溫而言,這並不是什麼壞事。至少下次見到那張惹人厭煩的臉,朱溫有再正當不過的理由砍下他的腦袋。
噩耗早已由探騎帶到黃巢的案頭。
回到大軍的朱溫,才知道,得到王仙芝死訊之後,師尊黃巢數日內一直將自己關在帥帳內,數日未進水米,極少說話,也不見任何人。
王仙芝這位自幼相識的生死之交驀然棄世,實在令黃巢感到無以言表的悲痛。
當晨曦再次拂在大地之上時,眾將才看見黃巢自帳內步出。
焰帥馬上要回師河洛,大軍也到了必須轉移的時候了。
黃巢一襲金盔金甲,步履穩健,但臉上有著掩蓋不住的憔悴,僅僅是幾天,他就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他忽地摘去了頭盔,頭上並無髮簪束髮,滿頭髮絲便在長風中鼓盪。
眾人驚異地看見,黃巢原來滿頭的黑髮,竟已徹底變成霜白的顏色,迎風獵獵飛舞。
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這滿頭的霜發,越發襯托出黃巢心中的悲鬱悽愴。
紅塵之中,有幾知己。子期既逝,伯牙絕弦。
黃巢揚首向天,以手叩擊刀環,其聲鏗鏘。
他乾裂的嘴唇翕張,忽然開始長吟。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說話間,悲風忽起,滿營旌旗獵獵作響。
這是白居易追悼元稹的詩句,卻實在太能體現黃巢此刻的心境。
場中,十多位草軍洗盪洛陽周邊時被俘計程車族高官被綁縛在木柱上,雙臂向兩邊張開,衣衫單薄,眼中滿是悚懼。
“若是仙芝兄無虞,任由眾位家屬將你們贖回,也絕非什麼大事。”黃巢聲音平淡,卻無可置疑。
“但他死了,只能拿你們這些高門士族,作為給他殉葬的第一滴血。
言畢,黃巢親自舉刀而至。
這些平日裡高高在上,頤指氣使,視庶民為螻蟻的高門子弟,當束手就戮時,一樣是渾身顫抖,發出陣陣悲鳴,乃至哀告求饒,與那些面對稅吏瑟瑟發抖的百姓,又有什麼區別?“鹽帥,你不能殺我們!”
“王盟主之死與吾輩無關,我等也未曾建言過鎮壓義軍之事……”
“咱們死了,朝廷一定會震怒的……”
“我等對義師有用!若鹽帥不想要招安,咱們願意降順,奉鹽帥為主,效犬馬之勞……”
“饒命呵!”
清河崔氏、范陽盧氏、京兆韋氏、蘭陵蕭氏、吳郡陸氏……
黃巢打量著這些被草軍所俘的官員們,心中默默唸著他們的“高貴出身”。當年他曾無比羨慕過這些人可以幾乎不費任何努力,便獲得他黃巢夢寐以求的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