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具擺放停當,兵丁撤了出來。茶鋪的店家帶著自己的一對的兒女,默默地朝著亭子裡的大人們磕了幾個頭,說了幾句吉祥話,但幾乎沒人在意。只有先前那個討好不成反被呵斥了的伍長,像驅趕瘟神似的,在張晚點頭示意之後把他們趕了回去。
“這郊野之地,只能找到這些粗茶。”張晚拿過陶製的茶壺,給袁、蔡二人各斟了一碗。“還請二位將軍海涵。”
“張參判客氣。”袁進捧起茶碗,擺出敬的姿勢。待張晚給自己也斟滿一碗,他才將碗裡的茶水一飲而盡。“一路舟楫口乾舌燥,縱使白水也是久旱甘霖,更何況一碗消暑的涼茶。勞您費心了。”
“再來?”張晚再次將茶壺遞到袁進的茶碗邊上。
“唉”袁進擺手謝絕。“不敢再勞,在下自己來就好了。”
“袁將軍何必客氣。”張晚傾斜壺口,直接把茶水倒進了袁進的茶碗裡。
袁進只得拱手致謝。“那就多謝您了。”
這回,袁進沒有再把茶碗裡的茶水一飲而盡。他只輕輕地抿了一口聊作回應,便把茶碗放下了:“張參判,您這是準備去仁川嗎?”
“是啊。”張晚放下茶壺,似笑非笑地望著袁進。“沈提督不是要求仁川今日必須開門,並要求漢陽立刻遣使交涉嗎?所以我們就來了。”
袁進聽出張晚了語氣裡暗含的幽怨,但他也沒辦法說什麼,只得訕訕一笑道:“您來了就好。來了就好。但其實您也不必去仁川了,在這裡等著就成。按照計劃,如果仁川無阻,神機四營的先鋒部隊今天下午就會抵達我們所在的位置。最遲明天,沈提督也會過來。”
“神機四營.”張晚收斂心神,沉吟了一會兒。“這營的主官是不是參將沈勳?”
“您這都知道?”袁進真是有些意外了。
“擢升貶黜,免職改調,都會登邸廣告。我朝鮮國到底還是一年四朝。每次朝貢,使臣都會帶些時新的邸報過來。所以我們也就有所瞭解了。”張晚說道。
“原來如此。”袁進點點頭,帶著滿臉的笑意指了指自己:“那您在邸報上見過我的姓名嗎?”
張晚面色一滯,眼角微抽。他很想直說,千總這個級別的官沒資格上什麼邸報,就是上了也沒人關心。不過張晚畢竟是久歷宦海的老油條,不會無緣無故拿冷屁股去貼人家的熱臉。
他稍一思索,很快就想到了體面的回答:“正旦使還沒有回京,我們能看到的都是去年的邸報。”
“哦!”袁進不疑有他,笑著點頭。並在心中暗下決定,回去之後一定要買一份記了自己姓名的邸報收藏起來。
張晚接著問道:“袁將軍剛才提到了神樞九營和神機四營?二位自己又屬於提督中軍水師。我想冒昧地問一句,天朝到底派了多少人馬來朝鮮?”
“這”袁進哽了一下,下意識地拿起茶碗一飲而盡。
袁進放下茶碗,張晚立刻拿過茶壺,一邊斟茶一邊笑道:“這沒什麼不能說的吧?”
“.”袁進沉默地盯著逐漸滿起來的茶碗,在張晚放下茶壺後,他又望了望平靜的江面,和渡口盡頭仍在忙著裝卸的民夫。
“如果不算袁欽差自己提領的那一路遼東人馬,我天朝至少集結了二萬五千人用以援護朝鮮。以免朝鮮被奴賊侵擾。”袁進到底還是卸下了最後的防備。
“這麼多人!”儘管張晚已經有所預料,但還是被驚了一大跳。
“張參判何必驚駭?”祖國的強大,讓袁進這個曾經的海寇也不禁挺起了胸膛。“貴國的王子既然仍舊恭順,又何必懼怕天兵呢?”
“不是懼怕.”張晚苦笑道,“袁將軍有所不知,就是把整個京畿道的兵力全部抽出來加在一起,也才一萬多人啊。如今二萬五千天兵驟臨朝鮮,要如何供給糧草啊?”
兩次倭亂幾乎打斷了朝鮮的脊樑。即使戰後復國,朝鮮朝廷也陷入了財政困難的境地。
不說傳統的五衛軍,就是最精銳的訓練都監兵,每人每月也只能領到四到九鬥米的軍餉。
為了供給這些軍餉,朝鮮朝廷從萬曆三十年起,就開始向各地徵收名為“三手米”的“免役錢”。但即使有這一筆額外的賦稅,漢陽的訓練都監軍,也不過只維持了三千多常備兵力。
所以現在聽說皇帝一口氣往朝鮮塞了二萬五千人馬,張晚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糧草問題。
“這我哪知道啊。”袁進搖頭。“您還是找袁欽差、沈提督他們商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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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未時,烈日炎炎。
沈有容跨在馬背上,身上只著了軟甲。
駱養性跟在他的身邊,乾脆就光著半條膀子。
在這樣的天氣下行軍,人很容易中暑。為了避免無意義的減員,沈有容便提前命人制作了大量的藿香正氣散。
藿香正氣散是軍隊中廣泛使用的避暑藥品,最早見於宋代的《太平惠民和劑局方》。主要配藥有藿香、紫蘇、白芷、大腹皮、茯苓、白朮、陳皮、厚朴、半夏曲、桔梗、甘草等。
這一方能有效地化解雨夏時節因溼熱而引起的噁心、嘔吐、腹瀉、頭暈等症,對於長途行軍中常見的胃腸功能紊亂,也有著很好的預防與治療效果。
藿香正氣散分為丸劑和散劑,其中丸劑便於攜帶,散劑療效很快。在命令軍隊再次開拔之前,沈有容強行給每個人都灌了一大碗由散劑藥粉沖泡而成的藥湯。此外,沈有容還按照人頭,給每個作戰單位,都配發了方便攜帶的丸劑。
事實再一次證明,這個用了差不多六百年的方子是切實有效的。隊伍頂著烈日,在無遮無擋的荒田間走了大半天,也沒有軍官過來報告有士兵中暑。
不過,沈有容並沒有因此而開心多少。望著那一望無際的荒田,沈有容忍不住慨嘆道。“這一片片田啊,就這麼撂荒著,還真是可惜!”
“想不荒著也難。聽那些來京朝貢的朝鮮人說,兩次倭亂下來,八道戶口十亡七八。這樣的損失不是十幾二十年能夠彌平的。”駱養性解下水袋喝了一口。“您常年在沿海地方領兵,應該也聽往來的海商說過吧?”
“聽是聽過。”沈有容嘆著氣點了點頭,“但親眼見到這出城十里就拋荒的破敗樣子又是另外一種感受了。這江華還是京畿地方啊,過江就是漢陽了。可想別處是個什麼樣子。”
“所以沈提督您的責不在小啊,”駱養性遞出水袋。“奴賊要是從北邊殺下來,這藩邦怕又要經歷一場浩劫。”
“是啊.”沈有容接過水袋,揚起腦袋猛灌了一口。“那你呢?”
“我?”駱養性一怔。“我們不插手軍事,皇上也沒給我們派監軍的差事。這個仗要怎麼打,還是您和袁監護商量著辦。”
“我說的不是這個。”沈有容遞還水袋,“我上為什麼派你們來?”
“我之前不是告訴您了嗎?”駱養性接過水袋系回到原來的位置上。“皇上命我們在朝鮮開設駐地分司,好給您和袁監護提供必要的支援。”
“什麼支援?”沈有容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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