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929章 劫富濟貧的合理性

拿到權力就能搞到錢了嗎?其實不能,而且很難。

要是跟李文全和李文貴兄弟二人一樣,什麼錢也拿,被逮到的可能性很大,拿的越多,死的越快。

拿到權力想要搞到錢,也是需要一些技巧的,而且不能什麼銀子都拿,哪些銀子可以拿,哪些銀子不能拿,能拿的銀子該怎麼拿,不能拿的銀子該怎麼換成功勞、政績,這都需要把持其中的度。

權力尋租是個技術活,一方面要把權力以某種合適的價格租出去,一方面要維持自己權力的穩固,保證自己一直能收到權力的租金。

如何把持其中的度,在王崇古寫的五步蛇自我修養裡,都有非常明確、直接的表述,所以,朱翊鈞給會試舉人的恩科大禮包裡,就有王崇古的書,當然,看進去多少,就看個人的造化了。

貪腐,是殺不盡的,因為人性本私,掌握權力,金錢、美色唾手可得,沒有幾個人抵擋那種誘惑。

朝廷稽查貪腐的根本目的是竭盡所能的遏制貪腐的規模,不讓貪腐辦成制度化的貪腐,制度化的貪腐,而且所有人都不認為這種貪腐有錯的時候,離亡國就不遠了。

到底是誰讓大明寶鈔變得不那麼方便,持有寶鈔的勢要豪右、富商巨賈,兌現寶鈔的寶鈔局、戶部,大明內閣,其實都比較清楚,大家都在等著看陛下是否要追查。

陛下不進行追查,不進行處置,也是一種態度,這種態度叫縱容,那寶鈔再次失敗,就不能怪勢豪、富商們不配合朝廷的政令了。

皇帝願意管,願意處理,展現出一查到底的態度,這種態度叫大義滅親,但這種態度,朝臣們也不願意,因為李偉、李文全、李文貴、李文進是陛下的外祖父、舅舅,如果皇帝連這種血親都要殺,那殺起朝中大臣,勢要豪右來,更加不會手軟了。

萬事皆有度,陛下願意追查的決心,是極好的,但鬧到殺人的地步,無論是誰,都要心有慼慼。

李太后不能勸,甚至不能用潞王就藩去交換,因為這是後宮干政,是把手伸向了皇權;張居正和王崇古想勸、能勸,但皇帝不肯見,直接把元輔次輔拒之門外;

勳貴們在看,看皇帝的處置是否嚴厲,如果不嚴厲,那就一起發財,如果嚴厲,就躲得遠遠的,防止引火上身;

勢要豪右、富商巨賈有點怕,既怕寶鈔新政失敗,又怕皇帝太過於心狠手辣、薄涼寡恩,過於咄咄逼人,態度最是矛盾。

“我本來打算奔著抄斬的案子去辦的,結果這7800銀,我怎麼辦?”徐成楚一臉為難,按照海文忠海瑞留下來的反腐規則,一萬兩不到的私利,別說政治性案件,連削爵都夠不上。

抄斬武清伯府,把皇帝外祖父、三個舅舅全都抄斬,這個想法,真的很大膽。

海瑞說徐成楚的問題是,過於骨鯁,過於剛強,海瑞看徐成楚就像是看到了當初的自己,並非虛言。

陳末在每一個案捲上用了自己的印,代表他的調查結果,對著徐成楚說道:“交由聖上處置吧。”

徐成楚還是給出了自己的意見。

陳末帶著監察御史徐成楚的奏疏和案卷,來到了通和宮奏聞了此案的詳細經過。

“李文全、李文貴身為皇親,恃權妄為,私設門禁、阻民兌鈔,致寶鈔失信、新政危殆。雖涉案僅七千八百銀,然其行悖逆國策,動搖社稷根基,罪不可赦。”

“主犯李文全、李文貴、革除爵祿,削籍為民,流放哈密充軍戍邊,無詔不得返京。”

“從犯李文進、寶鈔局知情不報、縱容包庇吏員、打手等,杖三十,革職永不敘用,發配遼東吉林充軍。”

“武清伯李偉雖未涉案,然治家不嚴,縱子為禍,削爵為民,抄沒清華園改建學堂,彰聖上興學之志。”

“此案雖微,然如螻蟻潰堤,不可輕縱;陛下雷霆處置,非為戕親,實為護法;”

“法之不行,自上犯之,若不嚴懲,何以服眾?陛下若舍公全私,新法必殆,若舍私全功,天下膺服,國策大業可成。”朱翊鈞看完了徐成楚的處置意見。

這是從嚴從重的處罰結果,如果是別的事,貪了7800銀,根本不會鬧到抄家流放的地步,但事涉寶鈔大政,只能如此了。

“確定只有7800銀嗎?”朱翊鈞眉頭緊蹙的看著陳末,詢問著陳末是不是有不察之處。

“陛下,目前查到的只有這些,當然也可以多一些。”陳末想了想,詢問皇帝是不是要在案件規模上,多加一點,或者把一些無頭公案,移形換影,扣在李文全和李文貴的身上。

緹騎就是幹這個,髒活累活、扣屎盆子,皇帝有聖意,就要執行。

陳末保證辦得天衣無縫,讓朝臣們說不出話來。

“不用捏造,信實而已。”朱翊鈞擺了擺手,趙夢佑跟著皇帝時間長了,知道皇帝從來不讓緹騎給人扣帽子,這是為了保護緹騎本身。

從永樂年間到萬曆年間,緹騎衙門的起起落落,無不證明,緹騎這把刀非常的鋒利,但不當使用,這把刀也非常容易折斷,要小心呵護。

冤假錯案、羅織罪名,就會讓緹騎引起眾怒,最終讓緹騎衙門衰弱下去,而且很有可能一蹶不振。

一旦緹騎衙門衰弱,大明五品以上京官就失去了腦袋上那把利刃。

東廠、西廠、內行廠都不能代替錦衣衛鎮撫司衙門的作用,因為東廠西廠這些內廠提督都是宦官,宦官帶著番子查外臣,只會弄成為了反對而反對,朝臣和閹黨的黨錮。

朱翊鈞點著案卷,怒氣衝衝的說道:“這兩個蠢貨!蠢貨!為了不到八千兩銀子,把武清伯府,全都搭進去了的蠢貨!”

朱翊鈞其實已經做好李太后枯坐佛塔,別說初一十五,就是逢年過節也不會見皇帝一面的準備了。

朱翊鈞一方面氣這兩個蠢貨,折騰這麼大動靜,就搞了這麼點銀子,多搞點,一死百了,還能殺雞儆猴;一方面氣他們不守律法,仗著自己身份為所欲為。

這股怒氣,氣他們幹了壞事,也氣他們壞事幹得不夠大。

武清伯這些年很老實,朱翊鈞本來打算給武清伯晉升到武清侯,哄李太后開心後,看李太后能不能答應讓潞王去金山城,本來都要封侯了,這兩個逆子,靈機一動,想弄點錢花花,封侯別想了,爵位都沒了,連家宅都不保。

連潞王就藩的事,都耽誤了。

其實從陳末的調查來看,這兩個蠢貨,之所以幹這種事,完全是因為李偉這個大家長,不給銀子,有點銀子都弄到自己的莊園上了。

武清伯府,表面上光鮮亮麗,實際上手頭並不寬裕,李文全和李文貴二人,靈機一動、一拍即合,就想到了好主意。

壞人處心積慮地謀算,步步為營、小心翼翼的經營造成的破壞,往往不如蠢貨的靈機一動。

“就按徐成楚的意見辦吧。”朱翊鈞一字沒改,直接照準,下章到了內閣。

到了內閣,張居正、王崇古合計了一下,還是改了一點,把李偉處罰裡的削爵為民,給劃掉了,希望皇帝能夠稍示親親之誼,畢竟李太后的父親,抄家的處罰,真的已經非常嚴重了。

朱翊鈞想了想帶著奏疏,來到了慈寧殿,見到了李太后。

李太后不得不見了,即便是她明確表態支援皇帝的一切決策,但她還是對案情十分的關注,而且有些急切。

支援兒子不是一個困難的選擇,兒子親還是孃家親,李太后當然更親近兒子。

“娘,這就是全部了,7800銀,李文進拿了800兩銀子。”朱翊鈞把案卷交給了李太后過目了一下。

案情十分清楚,緹騎沒有栽贓嫁禍,徐成楚骨鯁正臣,已經用了全力去追查,武清伯府靠皇帝恩賞過日子,家裡的銀子都是賞賜,來源簡單清晰。

“如此嚴懲,必然讓狼子野心之徒,望而卻步。”李太后認可了案卷裡的內容,這就是李文全三兄弟的全部能耐。

三兄弟出自貧瘠之家,沒有什麼見識、也沒讀過多少書、沒什麼本事,更不用說弘毅二字了,鼠目寸光,把鄉野之間的親戚關係,硬往皇帝身上套。

皇帝,孤家寡人也,就連李太后這個親生母親,都要小心謹慎的守著邊界,不敢有任何的試探。

登基越久的皇帝,在權力的異化下,就越是孤家寡人,或者說,皇帝和皇權融為了一體,不分彼此了。

“內閣的意思是,不必削爵,朕也有心寬宥一二。”朱翊鈞拿出了徐成楚的奏疏,上面有皇帝的硃批,也有內閣駁回的意見,主要爭議點,就在武清伯府是否繼續保留的問題上。

清華園是不可能還回去了,皇帝盯著這院子,已經很久了。

朱翊鈞這一句有心寬宥,李太后也聽懂了,如果李太后這個時候點頭,那潞王就藩的事兒,李太后就不能搖頭了。

李太后將奏疏合上,十分肯定的說道:“皇帝啊,這有道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是誰一開口,這律法就得給人情讓路,那還有規矩可言嗎?”

“一如行軍打仗,娘可看了東征記,那馬林是陽城侯,還是馬芳的兒子,馬林的孃親也還在,馬林在朝鮮戰場披堅執銳,衝鋒殺敵的時候,馬林的孃親,也沒有讓戚帥給馬林找點輕鬆的活兒幹,只能日日誦經,祈求菩薩保佑,兒子平安凱旋。”

“削,不把爵削了,不合規矩,這內閣也是,國策大政,不能如此稀裡糊塗。”

李太后不答應,理由和她說的一樣,國有國法,這個口子不能開,別看案子的規模小,但它影響大,她李太后今天為家人說情,那馬林的娘,是不是也到京營,給馬林說情去?

爵削了也好,省的因為有了個爵位,胡作非為了。

當然李太后堅持要削爵,更是表達,在潞王就藩這件事上,她不會妥協。

大兒子是兒子,小兒子也是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潞王跑去金山城遭這趟罪,李太后不答應。

朱翊鈞離開慈寧殿的時候,略微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潞王就藩的事兒,還得再想辦法,李太后這樣子,根本不想管這些人的死活。

很快,李太后讓慈寧宮太監擬了一道懿旨到內閣,告訴了內閣她的態度:爵削了,便沒了念想,當初我就不準加封武清伯,還是削了好,省的再錯下去,攪的天下不得安寧。

隆慶六年,兩宮並尊,這武清伯的爵位,才落到了李偉的身上,當初的時候,李太后就不是很贊同,她太清楚父親、兄長、弟弟的德行了,德不配位,會惹出禍來。

李偉惹了兩次,李文全惹了一次,都在擾亂皇帝的中興大業。

這次,無論內閣什麼態度,這爵都得削了,再不削,下次真的是三尺白綾數條,全家都得跟著遭殃。

“看來,李太后還是不準潞王就藩之事。”王崇古看完了李太后的懿旨,看著張居正說道:“咱倆給了陛下理由,可惜太后不接。”

內閣封駁皇帝聖旨,劃掉了削爵為民這四個字,就是為了讓皇帝拿著內閣的浮票,去跟李太后討價還價去的。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
目錄
⚙️
設定
🌙
夜間
閱讀設定
背景主題
字型大小
A-
18px
A+
夜間模式
首頁 書架 閱讀記錄 書籍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