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1004章 天下豈有四十年之太子乎?

傅作舟被放過了,這個訊息一出,讓人心惶惶的官場,再次安定了下來。

在傅作舟被釋放之前,大家都在疑惑,張居正此舉究竟何意,究竟是要官吏們把事情做下去,還是要道德崇高,清白廉潔?

在當下這個雲南一封奏疏要跑半年才能入京的時代裡,軍隊部署到四川、雲南等地至少要半年甚至一年的時代裡,為官一方,有些時候,不得不遵從一些潛規則,甚至自己,就是製造潛規則的那一個。

傅作舟被釋放,這個問題就有了答案,張太嶽還是要循吏,貪得無厭,才會和王篆一樣,被處置。

當不確定性確定下來,那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官場最怕的就是不知道上面到底要做些什麼,所以揣摩上意,才是為官之道的根本之務,一旦能確定了上面具體要做什麼,那隻需要遵從就是。

不讓多貪,那就少拿些就是,對於官老爺們而言,權力才是一切的根本,哪怕是不得銀子,不得田畝,只要牢牢的抓住了權力,這些都會有的。

當得知是陛下從張太嶽手裡保下了傅作舟,京堂百官再次高呼聖明,在張太嶽發瘋的時候,至少還有一個人攔得住張太嶽。

但很快,百官內心深處就出現了一個驚悚的問題,如果張太嶽百年了,陛下要發瘋,誰出面攔著?戚繼光?戚繼光只會跟著陛下一起發瘋!申時行?申時行只會點頭稱是,根本不敢!

萬曆二十年又是一次科舉年,正月就已經開始準備會試了,春天也是京師霾災最厲害的日子,這第一次入京的舉子們,看著氤氳著妖豔紫色光暈的霾災,都不由自主的帶上了口罩。

京師坊間傳聞,陛下要駐蹕松江府,每年都去,數月到半年不等,這傳聞看起來,確實是真的,這京師霾災,陛下這等貴人,自然要避而遠之。

畢竟空氣這東西和荔枝不同,荔枝還能專門修荔枝道運送荔枝入京,宮裡的貴人還能吃上一口新鮮的荔枝,可是這空氣如何特別供應?

正月十九日,宮裡傳來了好訊息,皇后生了九皇子朱常澤,顧莊妃生了十皇子朱常淙,這自然又有百事大吉盒發下,兩個皇子併成了一個,少不得被人唸叨聖上一如既往的摳門,但到了百官嘴裡,就是尚節儉的歌功頌德,馬屁聲一片。

皇后所出的嫡皇子分別為皇長子朱常治、四皇子朱常鴻、六皇子朱常河、九皇子朱常澤,共四子,這民間都在議論,這下一任皇帝,必然在這四位裡誕生,坊間都比較看好剛出生的九皇子朱常澤。

理由也比較簡單,年齡。

陛下今年三十歲,按陛下的體魄和惜命的架勢,活到和太祖一個歲數七十歲,基本不成問題,那太子朱常治,豈不是要做四十年太子,天下豈有四十年之太子乎?

太子坐久了,皇帝和太子必然兩看相厭,這四皇子、六皇子這些弟子,必然蠢蠢欲動,最終太子、四皇子、六皇子在爭奪江山的過程中,玉石俱焚,這九皇子就正好撿個漏兒。

九皇子這年齡,不大不小正正好。

嬪妃所出也不是沒有機會,但機會渺茫,哪怕是皇帝有意,朝裡那些個視祖宗成法為天憲的老學究們,也不會答應,他們會拼了命的阻攔,因為祖宗成法是唯一能約束皇權的東西了。

“爹,孩兒聽人說,這老九一定會坐上寶座。”朱常治已經十歲了,開始在父皇身邊跟著旁聽政務,一如當初潞王十歲要旁聽政務甚至還要表達自己的看法,父皇不允許一個毫無聽政經驗的廢物,坐在皇位上。

馮保聽到太子如此說,猛的抬頭,這顯然是宮裡那些宮婢和宦官們嚼舌頭,被太子給聽去了!馮保已經打定了主意,既然長著舌頭不知道是做什麼的傢伙,給他拔了!

在太后、陛下、皇后這些主子身前伺候的宦官宮婢,是不敢說一句胡話的!

但這些伺候小主子的宮婢、宦官們,總覺得孩子小,說兩句沒關係。

“你聽誰說的?”朱翊鈞停筆,有些好奇的問道。

朱常治平靜的說道:“講筵學士們私底下議論,我聽他們的書童說的,父親,孩兒聽了倒是沒什麼,但那些個講筵學士,有些不太尊重父親了。”

“講筵學士食君俸,卻不忠君事,父親讓他們教的,他們不教,不讓他們教的,拼命塞給孩兒,父親也讀過四書五經,讀史知興替,父親當年讀書用的筆記,不讓孩兒看,非要聽他們講。”

朱常治今天就是打定主意要告狀,他扔出個駭人的話題後,話鋒一轉,拐到了講筵學士不恭順的問題上。

日後的事,誰也說不清,有那個命就坐在龍椅上,沒那個命,就不坐便是,但這些個嚼舌頭根的傢伙,必須要處置一番。

馮保一聽,鬆了口氣,感情不是宮裡出了問題,是這些進宮教書的講筵學士,管不住自己那張嘴!

馮保仔細一想,自己也是廊下家小黃門一路走過來的,陛下皇威日重,哪個宦官、宮婢敢嚼這種舌頭根?是想被焯水不成?

馮保趕緊給太子換了杯熱水,之前那杯有點涼了。

朱常治要告狀的原因也簡單,講筵學士講的內容,和他看到的局面對不上,他久在文華殿聽政,大臣們的涵養功夫是不錯,但吵起架來,那也是兇得很,和儒雅隨和不沾邊。

認知和實踐產生了分歧,朱常治自然疑惑,有了疑惑自然要尋找答案,他想看父皇當年讀書的筆記解惑,講筵學士不讓,朱常治立刻就知道了,這些學士有自己的主意。

父皇是個閒不住的人,要南巡,還要去松江府駐蹕,朱常治這個太子,自然是有些壓力的。

“不是不讓,是他們也沒有。”朱翊鈞讓馮保從書架上取來了御筆親書的筆記,交給了朱常治,笑著說道:“也不必換講筵學士,他們講的一定沒錯,但不一定有用。”

有些東西,講筵學士不敢講,寧願不做,也不願做錯,這才是朱常治覺得彆扭的原因。

給皇太子上課,哪有那麼容易,就是講筵學士知道,他們也不敢回答。

難道告訴皇太子:肉食者們,從出生那天起,每根血管裡,都流淌著因為朘剝,變得極其骯髒的血?

這講筵學士哪敢去講?

鄉賢縉紳、勢要豪右、達官顯貴、皇太子、皇帝,全都是肉食者。

既然不能講真相,那就只能講些虛頭巴腦的道理了,朱常治不厭煩,才是怪事。

“治兒,如果老九真的笑到了最後,你待如何?”朱翊鈞有些好奇朱常治這個年間,對爭皇位的看法,現在的答案,不代表以後他的想法,就只是閒談而已。

“那就讓他做!”朱常治鄭重思考後,理所當然的說道。

這個理所當然的架勢,讓朱翊鈞眉頭緊鎖,他疑惑的問道:“為何?”

朱常治本來想回答,但他眼睛珠子一轉,知道不能直接說,說了要捱揍,就環視了御書房一圈後,才說道:“今天父親已經考效,孩兒告退。”

朱常治可是知道老爹的恐怖,說完就轉身想跑,朱翊鈞一伸手,抓住了朱常治的後領,把朱常治提溜到了眼前!

朱翊鈞惡狠狠的說道:“朱常治!你皇叔笑話你爹是上磨的驢,他現在也上磨了!你別笑話我,你也跑不掉!”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敢笑話你爹了!”

朱翊鈞在朱常治眼睛珠子轉的時候,就知道了他的想法,沒憋好屁!

“我去看看九弟!”朱常治掙脫了,一溜煙跑的無影無蹤,就留下了一段迴音。

皇位當然好,哪怕朱常治十歲年紀,也知道他今天享受這一切,都是來自於我的皇帝父親,但朱常治更知道,這個皇帝,不是那麼好當的,做個昏君就只能受氣,做個明君,又太難太累了。

朱常治在父皇言傳身教之下,又對昏君由衷的拒絕。

“小兔崽子。”朱翊鈞看著逃跑的朱常治,笑了笑,他就沒用力抓,否則朱常治豈能那麼容易掙脫?

等朱常治跑遠了,朱翊鈞才讓馮保取來了奏疏,繼續處理國事。

二月份會試的主考官、同考官已經確定了下來,會試的題目已經呈送御覽,皇帝可以從裡面挑一個封起來,也可以自己擬一個,算學試卷也是如此,格物院一共出了九份卷子,陛下可以從中勾選。

四川總兵劉綎從東籲前線回到了四川,回大明腹地休整的同時,也是對播州楊應龍的威脅,楊應龍最好不要自誤,否則劉大刀肯定砍了他楊應龍的腦袋。

廣西今年有了新的狀況,關隘封閉,禁止了安南人入大明務工。

去年有些安南人到大明砍甘蔗,砍完了居然不肯走了,偷偷留在了深山老林裡,給地方衙門帶來了不小的麻煩,今年封關後,對這些傢伙進行了抓捕,摘了鈴鐺留下做了苦役。

讓廣西總兵戚繼美意外的是,有不少安南人,寧願被摘了鈴鐺,也願意到大明來,現在安南的局勢很差,四家亂戰,搞得一團糟。

兩廣巡撫劉繼文奏聞,來自安南國的舶來糧,還在不斷的增加。

朱翊鈞仔細詢問了些問題,硃批之後,將兩本奏疏下章了兵部和戶部。

安南現在亂了,四大家族一面朘剝糧食和夷奴,一面彼此攻伐,兵禍加上糧食出口,讓安南正向著深淵滑落。

糧食就是命,在這個仍然以小農經濟為底色的當下,安南如此出口糧食,讓安南的秩序,正在走向瓦解。

從萬曆六年,張居正提出舶來糧這個概念至今,安南的局勢一步步的惡化,安南去年遣使到大明,乞求大明皇帝能夠開恩,停止舶來糧貿易,但皇帝拒絕了,甚至沒有允許安南使者覲見。

誠如潞王所言,大明皇帝的確是個冷漠無情的人。

爪哇椰海城的金雞納樹種植面積還在擴大,金雞納霜的產量,雖然仍然不能充分供應大明所有的惠民藥局,但是相比較前幾年,就沒有那麼緊張了。

金雞納樹成為了爪哇的植物黃金,畢竟這東西,真的能治瘧疾,而南洋是個瘧疾氾濫的地方。

“咦?”朱翊鈞拿起了一本奏疏,有些疑惑。

大司農徐貞明從西洋搞到了一種小菊花,這種小菊花也不知道是菊花劈了腿,還是蒿草出了軌,具有菊花和蒿草的雙重特徵,徐貞明廣泛培育後,發現了這東西的妙用。

這種小菊花可太奇怪了,整個生長週期內,都不需要防蟲,本來徐貞明當觀賞花養的,但很快他就意識到,這東西的妙用,驅蟲。

小菊花整個採下來,乾燥後放入烈酒之中,加熱晾乾加料,如此反覆三次後,可以得到浸膏,而後高溫高壓蒸餾後,得到類似於松枝一樣的菊油脂。

將菊油脂碾碎,放入伍沉香、檀香等香料中,做成線香、柱香,一支可以管一晚上不被蚊蟲滋擾。

“這是如何想到進高壓鍋的?”朱翊鈞有些好奇的問道。

馮保想了想說道:“都是試出來的。”

酒、綠礬油、輕油、低溫、高溫等等,都是挨個試,指不定到哪個步驟就有效果,一點點試,慢慢就試出來了。

“陛下,滅蟲菊不挑地。”馮保仔細想了想,又補充了自己的看法,這東西在哪裡都能長,不挑地,甚至不澆水都行,就像是漫山遍野的野花。

皇帝陛下喜歡種子這事,自從安東尼奧做了葡萄牙國王后,全世界都知道了。

而且之前,只有安東尼奧獲得過陛下的戰爭借款、購買大明戰船的資格,安東尼奧也從不吝嗇分享自己的故事。

這口口相傳,以訛傳訛,就變成了,向大明皇帝獻祭種子,就能換取聖恩,逐漸向著宗教方向流變。

農學院、寶歧司大司農徐貞明作為陛下農學的授業恩師,有著極大的權力,他什麼都想種種,小菊花就是這麼發現的。

不挑地,是讓徐貞明決定大力投入的原因,一旦培育成功,就會和蛔蒿草一樣,成為一種農戶的經濟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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