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1007章 大清官東躲西藏,徐癭瘤只走後門

送禮,真的沒那麼好送的。

徐成楚人在反腐司,他看的很清楚,王篆就是從推脫不掉的人情往來開始,到幫襯辦點合理合法的小事,再到不合理但合法的小事。

如果不是張居正及時出手,王篆一定會繼續向下滑落,變成了不合理也不合法的大事。

“知行合一致良知,是真的困難。”朱翊鈞硃批了這份塘報,緹騎之所以過了一個月才呈報,主要是調查下這些給徐成楚送禮的傢伙,到底有沒有問題,背後都是些什麼人。

緹騎拿徐成楚打窩,是為了自己的考成,但凡是有問題,都是各衙司的指標。

知行合一,真的很難很難。

“去松江府那是幾個御史,連章上奏,要求對所有松江府地方學子,每年到水師軍營操閱軍馬。”馮保看陛下開始處理奏疏,將奏疏放在了陛下面前。

朱翊鈞拿著幾本奏疏有些疑惑的說道:“朕不是硃批了嗎?他們有點太極端了,王謙的校規校訓完全夠了。”

“御史們有些語焉不詳,惹得禮部尚書沈鯉下了公文到松江府,詢問為何咬著不放,這幾位御史才說了其中詳情。”馮保解釋了其中的細節。

這些個御史們究竟看到了什麼,才頂著聖怒,頂著內閣壓力,也要如此連章上奏。

他們可是惹了陛下生氣,才被陛下派到了松江府。

這些個御史去了一個地方,名叫天馬書院,位於華亭縣內。

天馬書院的亂象,讓這些御史變成了骨鯁正臣,他們害怕自己的孩子也變成了天馬書院的學子那樣。

松江府日新月異,有了很多的新貴,這些新貴們普遍比較忙碌,更沒有什麼世代家訓,有些人就把主意打到了這些新貴的身上。

朝廷建的公學堂是集體授課,成還是不成,全看自己造化,而好的私塾,不是有銀子就能進,一些個嚴格的書院,光是進門的考核,對沒有家學的新貴而言,都是難如登天。

天馬書院在這種背景下建立了,幾個經紀買辦一合計,重金聘請了一些個名儒,但這些個名儒收了銀子,卻不去天馬書院上課,而是安置自己不成器的弟子去。

書院初心逐利就有問題,教書的教師品行也不過關,這些個學子們進了山,就跟與世隔絕了一樣,再加上父母本就忙碌,沒空管教,而且花了重金,寄託了過多、甚至可以說是離奇的期許。

這些原因,最終導致天馬書院的學子,思維極其古怪,做事非常偏激,性格十分惡劣。

竟奢攀比,這些學子,已經竟奢到了誰家伴讀書童更好看、更能打的地步,對性格膽怯、弱小者的欺凌,更是表現的毫不掩飾。

馮保總結道:“這些天馬書院的學子,比村裡父母出去務工的孩子,還要悲慘些,至少這些留在村裡的孩子,還有長輩,同村同族的耆老教育規訓,這些到了天馬書院的孩子,已然毫無人性,只有利益糾葛了。”

這是一起讓御史們毛骨悚然的命案,御史們整天接觸各種案子,他們自詡見多識廣,讓他們毛骨悚然的是:三個孩子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打殺了另外一個孩子,天馬書院的學子,居然無一人敢聲張,硬生生瞞了近一個月的時間。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那送水師,操練一番,就能解決了?怎麼,水師操閱法,難不成是什麼靈丹妙藥不成?”

“能。”馮保拿起了一本奏疏說道:“戚帥的練兵法,還真是靈丹妙藥。”

紀效新書講的都是如何練兵,京營、水師都是一脈相承的練兵法,奉國公的練兵法主要是培養協作能力,單打獨鬥,銳卒可能不是最強的,但群體作戰,天下無敵,因為協作,因為組織度。

上報天子,下救黔首是練兵的總綱常,而圍繞這一總綱,大明對軍兵也有道德要求。

這個道德要求就是:節儉、公正、正義、謙遜、謹慎、榮譽、誠懇、憐憫。

這八個道德要求,是戚繼光從大光明教的教義裡抄來的,就是陛下八大美德,畢竟搞宗教這塊,還是泰西更加熟練,經驗更加豐富,提煉更加準確。

戚繼光一看到這八大美德,立刻就圍繞著這八個美德,制定了一系列的訓練、軍規條例。

人是可以被規訓的,枯燥反覆的訓練,形成了習慣,習慣慢慢成了自然,就會認為本該如此,這八大美德,訓練時間長了,就會演化成兩個字,忠誠。

不是御史們胡鬧,而是他們去了水師軍營,親眼看到了。

“御史們找不到能夠訓練道德的地方了,所以第一年三個月,第二年兩個月,第三年一個月,操練一番,哪怕是偽君子,也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了。”馮保低聲說道:“在軍營裡,做不到真的會捱揍的。”

比如節儉,在營中,飯菜只要有一點浪費,當天的訓練就無法完成,就得夜裡餓的睡不著;

比如謹慎,對抗訓練中,你不夠謹慎,就要被更加謹慎的對方給揍了,甚至還要連累同伴;

比如榮譽,軍隊是連坐懲罰最嚴重的地方,但凡是不注重自己榮譽,不注重集體榮譽,自己受辱,還要連累他人;

比如誠懇,在營中,撒謊的代價極大,被伍長、小旗踹都是輕的,連坐懲罰才是最可怕的;

比如憐憫,協作訓練中,不照顧弱小,就會整體連坐,不幫也得幫,不幫就全隊挨罰,沒飯吃;

類似的設計軍規條例非常非常多,尤其是前三個月的訓練,每一項都十分嚴苛,戚繼光透過精巧設計、嚴苛懲罰、明確獎賞、枯燥反覆的訓練,來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真正的把練兵變成一個熔爐,一把抓住,頃刻煉化。

無論送什麼垃圾進到行伍之中,在長期訓練的情況下,都會被煉化成一名合格的戰士。

御史們看到了天馬學院的亂象,心有餘悸的同時,也產生了迷茫,只靠儒家經典,已經無法對抗物化對人道德的衝擊了,只要商品經濟抵達的地方,金錢至上就會以無敵的姿態,橫掃所有的道德培養。

十幾名御史,不約而同的看向了營伍,他們不得不承認,只能求助於武夫了。

“原來如此。”朱翊鈞終於清楚的瞭解了為何御史們要如此連章上疏了,他們但凡是有一點辦法,也不會求助於他們過去瞧不起的武夫了。

“可三年三期,總計六個月的軍事訓練,是不是強度有點太高了?”朱翊鈞察覺到了其中的問題,為學子們說了句好話。

御史們有些激進,三年三次共六個月,朱翊鈞能受得了,他每天都去,這些連雞都鬥不過的學子們,能遭得住這個罪?

御史玩這套三進三出,出發點是重複記憶,大抵有點類似於訓狗…

“遭不住,就遭不住了。”馮保的話有些意味深長,遭不住的是餒弱懦夫,自然會被殘酷的世界所淘汰。

“行吧。那就按御史們說的辦吧,在松江府看看。”朱翊鈞還是批准了這本奏疏,丁亥學制是國之根本大策,執行不能走樣。

申時行和江南五府一起,送來了還田事疏,大約三年內可以對五府完成還田。

大明還田政策,在艱難而穩步的向前推進。

還田是為了徹底瓦解大明的小農經濟,這個過程有痛苦,也有收穫,應天巡撫王希元總領此務,他專門跑到了杭州府,找到了侯於趙,詳細詢問了還田的問題,並且在杭州府待了三個月的時間,深入瞭解了還田和還田之後善後問題的解決辦法。

“朕從來沒想過,還田會如此的艱難。”朱翊鈞看著這本萬言書,裡面寫了很多還田遭遇的問題,稍有不慎,就會功虧一簣。

最棘手的莫過於有農戶、佃農聯合起來,反對朝廷還田,而且不是一地問題,也不是鄉賢縉紳鼓譟,要是鄉紳鼓譟反倒是簡單,殺了就是。

江南的工坊多,機會就多,有些人在城裡做了工匠,並不願意回籍種地。

這朝廷一旦還了田,等同於把農戶、佃戶定死在了田裡,趁著工坊增多,成為匠人,好過於子子孫孫都做農戶。

種地可不是什麼美事,農戶們只是見識少,他們一點也不傻,在當下,種地的農業剩餘,都供給給了匠人食用,農戶們才不甘心只做個生產者,而不是消費者、肉食者。

他們不想在萬曆維新大變革的分工中,成為被朘剝的生產者。

誠然,在朝廷看來,匠人也是被朘剝的生產者,但入城的匠人,對農戶而言,還是匠人生活更好一些。

朝陽門拉黃包車的一天只能賺一百個大錢,吃住也不是很好,但還能留點錢,這已經是農戶極其嚮往的生活了。

還田的矛盾,比朱翊鈞想象的要複雜的多,萬曆清丈田畝用了足足九年時間做完,但萬曆還田,不知何時才能普遍完成。

“陛下,還田這事兒,只能一點點的做,底蘊不夠,是害民,而非保民。”馮保作為內相,提醒陛下這事兒真的急不得。

如果是天傾地覆,氣數已盡、天命即失,那就大開大合一刀切的沒收、均田,但革故鼎新,就只能一點點還田,而非均田。

沒有經濟基礎的地區進行還田,只會讓本來還能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秩序徹底潰散,交通、生產力等等原因,商品經濟無法形成,只會害得百姓流離失所。

難?難就對了。

不難,歷史上那麼多次的變法自救,就不會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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