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維新能夠成功,是因為萬曆維新連儒皮都不要了,全都是法骨、反骨。
儒家講法三代之上、祖宗成法,維新講與時俱進不盲從於先人;儒家講分家就是不孝,所以要耕讀傳家,但維新不允許出現威脅皇權的大家大族,要麼推恩分家,要麼滿門抄斬;
儒家要君王垂拱而治,而萬曆維新,則是威權人物是絕對核心;
儒家講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維新講軍功爵名田,講多種晉升體系,講百花齊放,講百家爭鳴;儒家講人情大於法,人治大於法治,而維新講出了文華殿的政策,要堅決執行到底,講律法大於人情。
凌雲翼的兒子把凌雲翼一輩子榮耀用七萬銀賣了,凌雲翼寧願致仕,都要讓皇帝嚴查到底。
皇帝陛下已經非常幸運了,除了他自己本人弘毅之外,文張武戚,文治上有張居正,有龐大的張黨,戎事上有戚繼光,還有一支訓練有素的京營銳卒,水師軍兵,再加上鯨吞海外厚利,才跌跌撞撞走到了現在。
如果是改朝換代之時,自然可以做的更加激烈一些,但是革故鼎新的變法,做到這一步,已經是大明朝廷這個框架的極限了。
前往松江府的御史們,把松江府的學子害慘了,至少從風力輿論上而言,這幾個御史搞出了學子必須軍事訓練的辦法,實在是讓大明士林難以理解,但這條政令,還是在皇帝批准後執行了。
三月份,這十幾位御史回到了京師,被士大夫們堵在了都察院門前,詢問為何背叛。
而御史的回答非常有趣,為首的御史只回答了一句:必須要做出改變,否則書院日後只能培養懦夫,而非勇士。
天馬書院,那個被殺的孩子,被欺負了整整數月,直到被打殺的時候,全天馬書院的學子,全都是懦夫,沒有一個人站出來保護,更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指責,所有人都選擇了沉默。
在這些科道言官看來,世間根本沒有冷漠無情,也沒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自私自利,自私,不過都是給自己懦弱找的理由罷了。
如果書院培養的學子,都是這麼軟弱的懦夫,那大明還有什麼希望可言?
御史們沒有過多的解釋,這些士林計程車大夫們也不敢跑到皇極門伏闕,請皇帝陛下收回成命,這件事就這樣成為了丁亥學制的一部分。
士大夫們之所以去堵御史,主要原因還是士大夫們擔心,這個政令從松江府擴大到順天府,他們的孩子也要遭這份罪,很快,士大夫們的擔心應驗了。
順天府和松江府作為這個政令的試點,一併執行。
京師的紈絝們,都被扔進了京師大營裡,被大將軍和皇帝陛下狠狠操練了一番,操練的章程,已經比銳卒減了許多的訓練量,但這些紈絝們,依舊被訓的哭爹喊娘。
懦弱之舉,絕不姑息!
事實上,直到京師各個學堂的學子們被送到京營之前,朱翊鈞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等到他一上手,對這些學子進行訓練的時候,才察覺到,做的有點晚了,早就該這麼做了。
大明的未來,七八點鐘的太陽們,其懦弱程度,甚至不如一些老學究有勇氣。
老學究偶爾還敢頂撞一下皇帝,說皇帝陛下英明神武,但這麼做還是有違體統,但這些個學子們,太軟弱了,面對不公,選擇逆來順受,面對不平,選擇熟視無睹,面對不法,選擇冷眼旁觀。
朱翊鈞下旨加練,將訓練量增加到了銳卒地步,並且將第一次訓練,增加到了六個月的時間。
京師這麼大的熱鬧,紅毛番黎牙實不可能不知道,在三月二十四日,黎牙實在皇帝的允許下,作為鴻臚寺通事,黎牙實帶著一大堆的番夷使者,來到了大明朝的京營,親眼目睹了順天府學子的訓練過程。
回到四夷館的黎牙實,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他思索了良久才開始寫自己的《大明遊記》。
《大明遊記》是黎牙實的成名鉅作,更新時間長達十七年之久,已經成為了泰西貴族們最為追捧的暢銷書,因為裡面有最真實的大明。
黎牙實鋪開了筆墨紙硯,拿出了御賜的鋼筆,沉思良久才開始動筆,他先用漢文書寫,再翻譯成為拉丁文,確保自己的表述正確,他在遊記中寫道:
【大明皇帝擁有一支在道德上可以稱為聖堂勇士的軍隊,而現在,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似乎找到了一種讓廢物變成聖堂勇士的訓練法。
這比傳說中的鍊金術都要神奇,因為這些經過了訓練的孩子們,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
部分學子,在經受錘鍊之前,只是一塊頑石,但僅僅一個月的時間,他們就已經變成了璞玉。
八大美德的種子已經在他們心裡種下,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就變成了必然。
這六個月的訓練,會成為他們一生寶貴的財富,這些經驗紮根在他們的記憶裡,最終,會饋贈他們一段與之前完全不同的人生。
正義必勝,從來不是一句謊言。
你可以設想你的上司,從富有道德、信仰堅定、刻板嚴肅且擁有極高軍事素養的基層軍官,變成一個毫無道德、毫無底線、毫無軍事素養的無賴流氓,軍隊的戰鬥力向下急速滑落,就成為了必然。
追求崇高道德從來都不是一個錯誤。
尊貴的陛下,帶著大明從泥潭中掙脫,透過丁亥學制,對萬曆大變革提出了更高的追求。
可惜的是,眼下的泰西,連一個鬆散的商業聯盟都沒辦法建立,來對抗大明在海洋上的壓力,更不用說,更高的精神層面的追求。
在這個歷史抉擇的十字路口中,所有的泰西人啊,你們難道要輕佻地、盲目地、選擇讓對手來決定自己的命運嗎?
這是一個極大的悲哀,但我毫無辦法。】
黎牙實寫完了今天的日記,他的遊記,其實就是他在大明生活的日記,而後精挑細選一番,彙編成冊,他也不知道這東西有什麼好看的,裡面全都是牢騷話。
但大明書坊將他的遊記印刷後,只要抵達泰西,都會被搶購一空,葡萄牙里斯本甚至誕生了抄書的產業,大明刊刻印發的遊記,會在里斯本的工坊裡被大量謄抄,謄抄本流向整個泰西。
甚至僅僅憑藉著這麼一本遊記,他已經被人稱之為大文學家、舊宗教的終結者、全新時代的開端。
因為黎牙實在他的遊記裡,寫了許許多多對宗教的批評,講述了中國王權如何戰勝神權。
“京營的訓練辦法,有一種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但這套訓練辦法,並不適合泰西。”黎牙實已經五十四歲,他已然有些老邁,甚至無能為力再次環球航行,回到自己的家鄉了。
他很想透過文字,把這個訓練法帶回泰西,訓練辦法是完全公開的,都寫在了紀效新書之中,費利佩本來有意把紀效新書翻譯成拉丁文,但他放棄了,因為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蓋水土異也。
這種訓練法,是在大明土地上長出來的,想學也是學不會的,有些路終究是要自己去走,自己去探索。
黎牙實翻動著一本雜報,總結了雜報中的內容,寫在了自己的遊記中,這本雜報是《民報》上面刊登了一篇文章,主要是翰林院翰林對龜甲獸骨文的研究。
商王祭祀羌人、牲畜給祖宗,詢問是否有災殃,在早期的甲骨文裡,都是貞人,也就是占卜師向上蒼詢問,但後來的甲骨文,都是商王本人在占卜了,這種變化,算是補足了王權徹底勝利的細節。
在商朝中晚期,王已經控制了占卜的一切解釋權。
黎牙實將這個變遷過程寫到了遊記之中,他不知道這些事兒,會給泰西造成怎麼樣的影響,但是他覺得有用,就寫在了上面。
黎牙實在這裡還專門解釋了一個誤會,他剛到大明的時候,總是覺得有些詭異,大明的書籍的質量有點太差了。
至此黎牙實認為是大明沒有高超的制書工藝,導致書的質量很差。
大明的紙張很薄,而且大明的墨也很便宜,非泰西的油墨。
這完全是個誤會,大明有非常精美的圖書,三經廠印刷的所有《永樂大典簡要本》、《西遊記》等等都十分精美,更遑論皇史宬裡放著的明實錄,那更是精品中的精品。
在大明生活了這麼多年,黎牙實終於搞清楚了大明書質量差的原因,為了大批次製造。
大明紙張做的很薄,這件事可以管中窺豹,看到大明和泰西的不同之處。
紙張做薄,是一種極其高階的技術,是工匠們刻意為之,因為大明印刷,都是一面印刷、背面不印、中間折迭、線裝封訂成書,雕版比活字印刷的成本更低。
泰西的書都可以兩面印刷,對紙張厚度就有要求了,這樣做,成本太貴了。
大明之所以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壓低書的成本,降低雕版、紙張的價格,是為了降低書的價格,目的是為了滿足廣大大明人對書籍的普遍需求。
大明的讀書人實在是太多了,在京師有超過半數人識字,而整個大明,超過了兩成人識字,就連大長篇百回本的小說,都已經成了市井小民的消費品。
識字的人多、讀書人多、書的消費需求大、更加精美同樣更貴的書,顯然無法適用於大明這種環境,而泰西識字的人少,讀書的都是貴人,那自然怎麼精美怎麼來。
而大明皇帝還在透過丁亥學制,擴大識字率。
黎牙實的遊記,在大明並不是特別的暢銷,但大明皇帝喜歡看他的遊記,主要原因是黎牙實可以提供一個‘友邦驚詫’的糾錯機制,畢竟大明作為天朝上國,好面子的很,被友邦揪著不放的事兒,總會有些變化。
門裡丟人也就罷了,要是被黎牙實寫到了遊記裡,怕是丟人丟到了國際上。
朱翊鈞看完了黎牙實最新篇的遊記,總覺得黎牙實變了,他不再編排笑話了,其實皇帝心裡很清楚,黎牙實不是江郎才盡,沒有能力編了,而是不敢編了,不是怕皇帝的雷霆之怒,是怕皇帝的臣子撕了他。
“他越來越膽小了。”朱翊鈞合上了遊記,搖頭說道。
黎牙實甚至不敢批評大明當下存在的問題了,而是以歌功頌德為主,他已經失去了年輕時候的勇氣。
“陛下,沙阿特使送來了一份奏疏,是蒙兀兒國儲君、在大明留過學的薩利姆的奏疏。”馮保將另外一本奏疏放在了陛下面前。
薩利姆是阿克巴最出息的兒子,薩利姆等不及繼位,發動了對阿克巴的叛亂,阿克巴忍了,把他送到了大明留學,在學成之後,阿克巴召回了薩利姆繼續做王儲。
薩利姆經常寫信到大明,偶爾也以太子的身份,呈送奏疏給皇帝陛下,講一下蒙兀兒國的一些風土人情。
阿克巴最近在籌謀打回阿富汗,而薩利姆接到了一份任務,打擊一個蒙兀兒國的教派,這個教派名叫圖基教。
圖基教崇拜毀滅之神溼婆的妻子,迦梨女神,認為按照迦梨女神的意志行事,可以維持世界善惡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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