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進達話音落下,數十名河隴官員紛紛表示支援,畢竟四十歲以上的老卒,基本都是河隴出身的,說不定就是他們曾經的部下。能為部下謀福利的機會,他們自然不會放過。
劉繼隆也清楚他們的小心思,但他也樂見於此,畢竟老卒雖然身體機能下降了,但眼見還在。
只要不到老糊塗的時候,有他們帶著折衝府的屯軍訓練,無疑能更好的保護邊塞之地。
“既然如此,那便依汝二人所言,重新擬個章程,把這些增入其中吧。”
劉繼隆很樂意將邊塞之地的利益交給這些老卒,畢竟交給他們,總比豪強侵佔要好得多。
這些屯軍在當地利益越深,漢人在當地紮根也就越穩。
這麼想著,劉繼隆又補充道:“屯軍中的戰兵,依舊要接受都督府、都護府排程。”
“安西都護府治下,分設西州都督府、龜茲都督府、疏勒(喀什)都督府、于闐都督府及焉耆都督府。”
“北庭都護府治下,分設庭州都督府、碎葉都督府、昆陵(伊犁)都督府。”
“雖說這其中還有不少地方尚未收復,但只要朝廷上下一心,收復這些地方只是時間問題。”
“敕令張淮深、張淮溶尋覓適合折衝府屯墾之駐地,繪製圖籍,獻於朝廷。”
劉繼隆前世雖然去過新疆,但千年時間滄海桑田,後世許多戈壁沙漠的地方,在如今都還是草肥水美的地方。
所以設定折衝府屯墾實邊的這件事,還是得張淮深和張淮溶實地考察才行。
這麼說著,劉繼隆也就把折衝府和于闐駐兵的事情給定調了。
先將龜茲和焉耆發展起來,等到當地漢人數量足夠多了,再募兵前往于闐、仲雲駐兵。
藉助折衝府這件事,劉繼隆也能將手伸入河西、安西、北庭內部,慢慢的從沙州豪強手中和平接過治理權。
這般想著,劉繼隆目光看向了高進達,詢問道:“眼下已經是月末,五道賦稅糧冊可曾送抵朝廷?”
“回殿下,已然送抵。”
高進達不假思索說著,同時看向含元殿門口。
與此同時,含元殿門口開始走入戶部的幾名官員,託著擺放糧冊的木盤走入殿內。
當文冊被張延暉轉呈到劉繼隆面前,劉繼隆自然不可能大張旗鼓的將五道錢糧情況念出來,而是默默翻閱。
大旱對關內道和京畿道的影響還是存在的,尤其是本就比較缺少水源的關內道。
雖說興修水利,恢復了不少土地生產,但關內道今年的田賦不過八十八萬石,按照田賦反推關內道糧食產量,得出的結論是關內道的糧食根本不夠關內道百姓吃,缺口最少二百萬石。
劉繼隆微微皺眉,繼續看向其它四道情況。
隴右道產糧十分穩定,但由於劉繼隆降低稅率為三成,所以今年田賦在三百二十萬石。
隴右的糧食是絕對足夠隴右百姓吃的,所以劉繼隆主動開口道:“隴右官糧轉運一百萬石進入長安,餘下官糧盡數運往關內道。”
“臣領敕令……”高進達不緊不慢應下,劉繼隆也繼續翻看著其餘三道的糧冊。
京畿道稅收三百四十萬石,山南西道和山南東道部分州縣合計為一百二十萬石,劍南道四百八十萬石。
除田賦外,五道的鹽鐵酒茶礦等官營和商稅等稅收則是折色為一百七十四萬貫,錦緞絹綿布三百六十七萬匹。
合計最後,五道及山南東道部分州縣的田賦為一千三百四十八萬石,商稅雜項折色在四百萬貫左右。
儘管比不了天寶年間二百多萬貫稅收,二千五百萬石田賦和二千五百萬匹錦緞絹綿布,但卻肯定比如今大唐的關東朝廷富裕多了。
這些糧食,不少都需要用來平抑糧價,販賣的同時為朝廷籌措現錢。
如今漢軍每年軍費在五百四十萬貫左右,朝廷官吏支出在二百五十萬貫,官學支出在八十萬貫左右,工部修葺水利每年支出八十萬貫,軍器監開支在三十萬貫左右。
除去這些支出後,今年應該還能結餘五六十萬貫。
今年的結餘,加上去年的結餘,國庫中能動用的錢糧折色在三百萬貫左右,不過現錢應該只有幾十萬,餘下的都是以糧食的形式,儲存在各地官倉中。
“只要明年不再爆發什麼災情,時局若變,則大軍儘可東進。”
劉繼隆緩緩合上文冊,接著看向殿上群臣:“近年來,旱災洪澇蝗災兵災不斷。”
“我軍治下雖沒有遭遇兵災,但旱災洪澇與蝗災卻遭遇不少,不得不防。”
“傳令各州縣,時刻關注河渠水位,保障堰堤有水,今年入冬後多多檢查河道,防止蝗蟲藉助灘塗產卵,繼而出現蝗災。”
劉繼隆是真的被這些天災搞的頭疼不已,但他除了預防,其它也做不了什麼。
這些天災本就會出現,有的可以透過人為干擾來杜絕,但有的卻不行。
他劉繼隆再厲害,總不可能讓老天年年保佑他風調雨順,然後把災情都轉移到關東去吧。
“臣領敕令……”
百官紛紛躬身唱禮,而劉繼隆見狀也站起身來,轉身對著金臺上那空蕩蕩的椅子作揖:“上千萬歲……”
唱禮結束,百官依照入班次序離開含元殿,劉繼隆也返回了漢王府。
原本以為沒什麼事,但等他回到漢王府後不久,便見羅隱找上了他。
“殿下,臨州傳來訊息,王式、鄭畋、周寶等人願意歸順朝廷。”
“想通了?還是在耍什麼手段?”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好訊息,劉繼隆第一反應就是戒備,畢竟唐廷在這些唐臣心中地位還是很高的。
王式他們突然願意歸降,肯定是有所圖謀。
“恐怕是聽說殿下與朝廷和解,而朝廷遲遲未曾提及他們,故此有些著急。”
羅隱恭恭敬敬說著,同時補充道:“北司的楊公慶願意出錢十萬貫來贖買自己。”
“楊公慶?”劉繼隆想起了他,不由神色一動,對羅隱詢問道:
“汝以為,吾是否要招撫他們,釋放楊公慶?”
羅隱聞言,心中不由得有些激動,但依舊佯裝沉穩,小心諫言道:“臣以為,王式、鄭畋等人皆有大才,周寶雖然跋扈,但也可供殿下驅使。”
“楊公慶是北司神策軍副使,臣聽聞北司自西門季玄病故後,右神策軍中尉高懸,想來不是齊元簡等人沒有安排,而是他們的安排,不能讓左神策軍和北司幾個家族滿意。”
“若是殿下能釋放楊公慶,以楊公慶背後家族對北司的影響,他必然能坐上右神策軍中尉。”
羅隱隱晦看了眼劉繼隆,眼見劉繼隆沒有打斷自己的意思,他壯著膽子繼續說道:
“唐主多日不曾上朝,想必是身體出了些問題。”
“若是殿下信任,臣願意帶領楊公慶遊覽關中,說服他依仗殿下。”
讓被俘的楊公慶放下間隙,依仗劉繼隆,不得不說羅隱的想法很大膽。
“你有幾成把握?”
劉繼隆詢問羅隱,而他則是胸有成竹道:“只要殿下願意扶持楊公慶,臣最少有八成把握。”
“何解?”劉繼隆好奇詢問,羅隱便為他解釋了起來。
晚唐背景下,北司中的許多家族實際上十分在意交好藩鎮,必要時候引其為外援。
譬如楊玄階、楊復恭、楊復光所代表的左神策軍楊氏家族便與河中、河陽、忠武、宣武等鎮交好,不少都將都受過他們家族恩惠。
楊公慶代表的右神策軍楊氏家族雖然不如左楊,但也十分依仗藩鎮。
不過右楊家族主要交好關中、西川藩鎮,而今這些藩鎮都被劉繼隆滅了個乾淨,所以楊公慶也沒有太多籌碼。
所以只要劉繼隆同意扶持楊公慶,楊公慶就能帶著依仗返回洛陽。
憑藉劉繼隆幫持的這一背景,他坐上右神策軍中尉位置,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畢竟一個劉繼隆,幾乎能頂得上河朔三鎮或河淮諸鎮了。
劉繼隆聽後,確實也想在北司中扶持個自己人,以免日後洛陽混亂,自己插不進手。
“此事便交給你辦,不過吾只能給你半個月的時間,關東局勢變化,需楊公慶提早返回洛陽。”
“是……”
眼見自己得到劉繼隆准許,羅隱盡力按耐住心中激動,朝劉繼作揖後退出漢王府。
在他離開後,劉繼隆開始潛心處理政務,而羅隱離開漢王府後,當即便去尋找了高進達。
高進達得知劉繼隆意思後,便立馬令人釋放王式等人,並派兵馬護送他們從臨州趕赴長安。
十天時間一晃而過,原本劉繼隆以為可以平安無事面見鄭畋、王式等人的時候,關東卻傳來了軍碟。
黃巢在合肥大敗王鐸,唐軍兩次進攻合肥的行動被挫敗,高駢揮師北上,攻破舒州,尚讓退往廬州。
“官軍還有多少兵馬?”
十月初,漢王府內劉繼隆詢問眼前趙英,趙英沉聲道:“據朝廷來人傳稟,前線應該不少於七萬兵馬。”
“七萬……”
劉繼隆沉吟,他大概粗算了下,黃巢還有四萬多兵馬,而朝廷有兵七萬。
不過七萬之中,有兩萬多是高駢的兵馬,高駢如果不想被朝廷收拾,恐怕不會立馬出兵廬州。
如此一來,那便是四萬對五萬,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
想到這裡,劉繼隆正準備對趙英說點什麼,這時羅隱的身影出現在了堂外。
“殿下,王式幾人正在堂外,是否召其入內?”
不過十天時間,王式他們便趕到了長安,速度倒是不慢。
“召他們入內吧。”
劉繼隆示意,羅隱聞言作揖退了出去,而劉繼隆則是看向趙英:
“盯緊淮南戰場,但更要注意洛陽的變化。”
“是!”趙英應下,繼而轉身走出正堂。
在他離開的同時,羅隱也帶著王式、鄭畋、楊公慶和周寶走入了院內,來到了中堂門外。
“進來吧。”
劉繼隆坐在主位,開口示意眾人走入堂內。
除羅隱外,王式幾人臉色都有些尷尬,略微侷促。
畢竟被劉繼隆擊敗圈禁了快兩年,幾人原本的銳氣也漸漸被磨了個七七八八。
王式是想通了,畢竟他如今已經六十歲,加上劉繼隆與朝廷和解,而且他長子王涉也被俘,倒也不用怕朝廷對他如何。
大不了他歸順劉繼隆後,不再獻策便是。
“參見漢王殿下……”
王式帶頭開口,鄭畋與楊公慶、周寶三人只能硬著頭皮唱禮。
劉繼隆見狀頷首,高興舉起茶杯道:“吾已令庖廚準備晚宴,稍後便與諸位共飲,眼下先以茶代酒,恭賀三位解開心結。”
話音落下,他又看向楊公慶,輕笑道:“吾與朝廷誤會已經解除,本要早早釋放楊副使,無奈有人從中作梗,這才拖延到了現在。”
劉繼隆故意說出這話,不等楊公慶詢問便爽朗道:“好在東邊如今安定不少,楊副使也可以返回洛陽,繼續為聖人效力了。”
楊公慶原本還只是覺得有些尷尬,但在聽了劉繼隆這番話後,他立馬就想到了亓元實、楊玄階等人。
若說他被留在關西誰最開心的話,那無疑就是這兩人了。
“殿下隆恩,某定不忘懷。”
楊公慶舉起茶杯,痛快飲下。
劉繼隆笑著看向鄭畋與周寶,二人則是依舊有些尷尬。
周寶是尷尬自己當初把劉繼隆罵得體無完膚,擔心日後劉繼隆會給自己穿小鞋。
鄭畋則是根本不想歸降劉繼隆,只是為了脫困才假意歸降。
只要他有返回洛陽的機會,他絕不會放過機會,必須返回洛陽,報效朝廷。
“二位無須介懷以前的事情,吾記性不好,早已忘記以前的事情了。”
劉繼隆遞給了二人臺階,畢竟鄭畋是個不錯的大才,而周寶雖然莽撞,但也不失為鬥將。
對於他們,劉繼隆還是想著儘量收服,哪怕無法收服也沒事,反正天下始終將為他所得,日後他們依舊還是要投效自己。
“殿下胸懷無量,某不及也……”
鄭畋恭敬舉杯讚頌,周寶也連忙附和:“某亦是覺得如此!”
見幾人都表了態度,劉繼隆放下茶杯道:“吾乃河西布衣,本想為朝廷戍邊,奈何朝廷汙濁,小人多讒言,恐難長久。”
“某知諸位所想,故此向諸位保證,絕不對朝廷用兵。”
“今兵部缺乏尚書,請王使相暫代之。”
“豐州缺乏果毅者,吾想以王涉擔任豐州都尉,統帥兵馬防備胡人。”
劉繼隆向眾人表態,同時授予了王式和他長子王涉官職。
王式聞言作揖:“殿下有請,某何敢拒絕。”
見王式應下,劉繼隆滿意頷首,接著看向周寶與鄭畋:“禮部缺乏尚書,想以鄭使君為之。”
“西川缺乏驍將,想以周將軍充會川城鎮守使,可否?”
禮部尚書與會川城鎮守都督,兩個官職都不算低,前者無需多言,後者也是從三品的官職,對於周寶一個降將來說,能夠節制三個都尉上萬兵力,已經算是重用了。
鄭畋還沒有反應,周寶便連忙作揖:“末將定不辱命,以報殿下恩情!”
見周寶表態,鄭畋也看向劉繼隆:“某定為殿下梳治禮部,威傳諸邦……”
“好!”眼見三人應下官職,劉繼隆看向羅隱:“傳膳吧。”
“是……”
羅隱應下,接著吩咐門口的兵卒傳膳,同時在宴席間與楊公慶推杯換盞。
楊公慶自然不是愚笨之人,他清楚自己能依仗的外援都沒了,就這樣灰溜溜回到洛陽,肯定得不到支援。
但若是能取得劉繼隆的支援,那他便有把握拿下右神策軍中尉的官職,成為四貴之一。
晚宴結束不久,羅隱為劉繼隆送客。
等到他返回正堂時,當即胸有成竹的對劉繼隆作揖:
“殿下,事情已經辦妥了,可隨時送楊公慶返回洛陽。”
“好……”劉繼隆用熱絹擦了擦額頭,接著說道:
“洛陽那邊情況複雜,你持魚符令安破胡調三百兵馬護送楊公慶前往洛陽。”
“抵達洛陽後,以此三百兵馬重開進奏院,告訴楊公慶,這三百兵馬可聽從他調遣。”
既然選擇了要扶持楊公慶,那至少不能讓他勢頭落下。
三百人看似不多,但足夠收拾一千多類似神策軍那樣的酒囊飯袋了。
“是!”羅隱恭敬應下,劉繼隆也吩咐道:“日後與楊公慶的聯絡,便交由你操辦吧……”
話音落下,他取出魚符遞給羅隱,羅隱雙手接過魚符,恭敬作揖後離開王府。
在他走出王府,坐上回家的馬車時,他不免拿著劉繼隆交給自己的魚符看了又看,眼神閃爍。
“今遇明主,相位豈遠哉?”
。